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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 大结局1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周容深看着杯子内晃动的茶水,握拳嗯了声。★首★发★★

曲笙身子踉跄一歪,朝后面的门砸了过去,脊背撞上坚硬的木棱,她脸色顿时煞白,分不清是疼,还是被他的冷漠无情刺伤。

三百七十多个日日夜夜,她为了他磨掉棱角,熬出双手的茧子,熬出脸上的粗糙,熬出眼尾的皱纹 , 熬出所有这个年纪的女人本不该有的伤疤,她以为他总会动摇 , 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怜惜她。

可她仿佛一粒沙,偶尔纳入他眼中 , 也是令他厌弃拂去 , 连她病时的苍白,他都看不出,他似乎从未仔细瞧过 , 她到底是何模样。他仅仅记住了她名字,因为她与他心爱的女人 , 同有一个笙字。

他不会耐心与她说话 , 不会朝她欢喜的笑,不会踏入她的房间 , 不会对她嘘寒问暖 , 他永远疏远,相隔万水千山。

她记忆里在那个大雨磅礴的午后,他撑着一把伞,温润柔和的眉眼浮现失落绝望的光与影 , 那么令人心疼,那么颠沛流离。无声无息间他变得比钢铁还硬 , 比寒霜还冷,是她自始至终不了解他,还是哪里错了 , 为何他这般凉薄,残忍 , 寡淡,究竟怎样一副皮囊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她讨厌何笙,她一出现 , 她的世界更灰暗。

她夺去周容深所有动情的目光 , 牵扯着他的愁肠,若不是她,他落不到如此下场。

曲笙掩住不断碰撞的唇,顺着门框无力滑下,砖石透过衣衫打入她骨骼,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暗淡荒芜的灯火笼罩在她身上,是要熄灭了吗 , 她沉寂的脸孔心如死灰。

周容深的世界,没有天堂,只有地狱。

他的灵魂是一片无垠的戈壁滩,风沙肆虐,断壁残垣。

她爬不进他的岁月深处,她被死死抵挡在心门之外。

他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像一个疯子,一个魔障。

他把自己的一切化为灰烬,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肯背叛他的虔诚。

曲笙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无时无刻不在勇敢而鲁莽撞击他的利刺 , 被割得血肉模糊,他麻木不仁 , 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千疮百孔,还不愿醒悟。

她为他顽固 , 为他受伤 , 最终换来不是接纳,而是他推她进别人的怀中。

他只一门心思甩掉她,根本不在意她有多抗拒。

她低低笑出来 , 笑得狼狈,沙哑 , 扭曲 , “周容深,就算你是一块海底淤泥内的石头 , 这一年我也该焐热了你。所以你连石头也不是 ,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她掩面抽泣,戳穿了自己的故作坚强,戳穿了她拼命想要索取 , 想要得到他片刻温柔与疼惜的**。

她如此卑微,如此低声下气 , 如此讨好顺从,如此痴迷不悔。

他果然是没心的。

他的心呢。

他的心遗失在那座再也回不去的城市。

漫长的静止,像一口了无生气的枯井。

周容深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 他沉默走到她面前,将她覆盖脸上的手握住 , 顺着指头滑入,戴在她腕间。

是一枚编织的红绳。

细微的粗糙,炙热的温度 , 她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 从她体内渗出,一寸寸瓦解,崩塌,溃败。

她记得那晚,刚下过一场秋雨,他独自坐在潮湿的庭院,望着街道的桂树失神。

她听他说起,他在深圳的家,也有一棵这样茂盛的桂树。

树下是秋千 , 是芍药花坛,是一座椭圆形的鱼池。

何笙最喜欢荡秋千。

她荡起很高,她不害怕,她欢喜得叫,睫毛弯弯的,脸蛋红扑扑。他担忧她跌落,命令她停下,她大笑着松开一只手,“容深!你快看呀!我还可以单手荡呢!”

她摇摇晃晃,肩膀和长发都落满雪白的桂花。

他心都险些被她吓得跳出喉咙。

她尝试松开另一只手,“容深,我什么都不扶,我给你在秋千上跳舞好不好?”

他仰头怒喝 , “何笙,我让你下来!”

她淘气极了,她其实很畏惧他 , 可她玩起来疯了,野了 , 便什么都不管不顾 , 她双腿继续用力,朝着花团锦簇的桂花抛起,几乎和秋千的横梁持平 , 他逐渐有些看不清她,她身上长长的白裙 , 及腰的秀发挽起 , 溶于芬芳四溢的花海。

秋光烂漫,山高水长 , 她在丛中笑。

“容深!快来找我呀!我在这里!”

清朗如铜铃的娇笑 , 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弥漫开来,他接连呵斥,她心虚了,秋千缓缓减慢 , 她不等停稳,从上面直接跳下 , 扑进他怀里,他被她撞得接连倒退,可不论如何危险 , 都没有松开抱住她的手,直到巨大的惯力 , 和她顽皮的挠痒痒迫使他跌入草坪,她得意趴在他身上,“容深 , 我不要你吼我 , 你答应我以后都不了嘛,否则我就不让你起来!”

车内打完电话的秘书和下属正要进入院子,他警服被她抓出褶皱,他铁青着脸推她,“像什么样子,我命令起来!”

她死死压住他,搂紧他脖子,哈哈大笑,“不嘛!”

他没了法子,只好承诺不吼她,她蹦蹦跳跳飞向更远的鱼池,**脚丫踩在水花四溅的台子上 , 他看了她许久,直到秘书唤他,他才回过神,他未曾察觉到他唇边是如何宠溺的浅笑。

那时她跟他不足五月。

他蓦然回想,恍惚顿悟。

他爱她,或许在更早的时候。

在他浑然无觉,在他百般自制。

在他对与沈姿那段婚姻厌烦,焦躁,抵触的时候,何笙是他平淡岁月中,一颗令世间尖叫的流星。

他捧着失温的茶壶 , 浑浑噩噩望向天上的月亮,“中秋了吗。”

曲笙蹲在他旁边 , 给他腿上盖了一条薄毯,“是呀 , 你要吃月饼吗 , 我刚和了枣泥馅儿,给你蒸一些。”

他一言不发,那片深蓝如墨的天际 , 忽然烟花似海,绚丽繁复的碎光 , 斑斓璀璨的霓虹 , 尽数盛开,可那么多的颜色 , 偏偏不入他眼底 , 他是空洞而寂寞的。

他说,“我痛恨这个节日。”

十二年前的中秋,年少无知的何笙与图谋不轨的乔苍相逢在热闹的南城庙会。

从那一刻起,他便注定败了。

即使没有往后的分离 , 战争,猜忌。

他也留不住她。

乔苍是一缕虚无缥缈的毒气 , 无孔不入。

周容深第一次拉住曲笙的手,她近乎窒息,任由他按住她的掌心 , 贴在他胸口。本↘书↘首↘发↘?a href=”km.zhuishubang/” target=”_blank”>km.zhuishubang/

他问她,“还有心跳吗。”

她茫然无措 , 人怎会失去心跳,那还如何存活。她想质疑他的荒唐,可他目光似乎有魔力 , 在催眠诱惑着她 , 她拼命去感受,当她触摸到他有些嘈杂凌乱虚弱的跳动,她松了口气,“有。”

他淡淡嗯,心跳犹在,人已死去。

不过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在漫天烟火下,曲笙终于穿透他的铠甲,见到前所未有的落魄又崩溃的周容深。

她熬了一整夜,天蒙蒙亮时 , 她将这枚红绳系在他手上,“世上的人,爱红宝石,红翡翠,红妆,红花,红酒。它们各不相同,却都是一样的颜色。红绳简陋,更不值钱,但它可以一直陪着你。你只要不摘,它就不丢。”

她紧咬牙关眼泪狂流 , 他到底摘了,他不肯要。

他抛弃了她还没有盛开便枯萎的风月。

他曾做过风月中的人 , 至今仍陷在风月中的苦。

曲笙如此奋不顾身拥挤,挤不出一道缝隙。

周容深沉沉叹息 , 粗糙的指尖抹去她汇聚在下巴处的泪珠 , 那滴泪,像是融化于冰天雪地的一滴水,他沙哑着嗓子说 , “抱歉,是我执念太深 , 我不能耽误你一生。你不清醒 , 只有我来清醒。”

他耐心擦拭干净她流淌在手掌之外的水痕,她仍不停歇 , 哭得没有止境 , 他背过身,不消片刻铁门外一簇惨白的光柱照了进来,警卫朝着屋内小声喊,“周部长 , 让曲小姐快点收拾,稍后要换岗了 , 恐怕不好走。”

他平静看向桌上消融的茶雾,“知道了。”

那一柱刺目的光又隐去,鸦雀无声几秒后 , 窗子被烈风浮荡,沙沙作响 , 曲笙大梦初醒,双手手缓缓从濡湿的面庞移开,透过朦胧浅薄的空气 , 呆滞凝视他 , 他伟岸宽厚如初,可这样结实的臂膀,不愿给她栖身之所。

她哽咽抽搭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嫁人,再也不出现,从此在你的世界里消失。”

周容深听出她赌气,不由蹙眉,“如果合适,你早晚要嫁人生子 , 倘若实在不喜欢,也不必因为是我给你介绍而勉强将就。”

她大声反驳,“我跟着你就是不想将就,你不让我跟着,就是逼迫我将就。”

他被她气得眉骨直跳,“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他朝里面走了几步,把她甩得更远,这十几米距离,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迈不过去,他也不肯伸手拉她。她只能瞧着,他越来越远 , 越模糊,她除了呐喊 , 哀求,认命 , 毫无出路。

她万念俱灰盯着他脊背 , “这一次我走,就回不来了。”

他不语。

他淡漠至极的背对,她连哭声都戛然而止 , 她红着眼狠了狠心,“好 , 我如你所愿,我走就是!”

她跌跌撞撞爬起来 , 朝着门槛外飞奔,庭院里的灯泡忘了开 , 月色又迷离 , 这漆黑一片中,她栽在了石阶上,噗通的重响,周容深瞬间回过头 , 他看到她趴在那里挣扎,她不知扭动了多久 , 那扇敞开的铁门,并不是自由的彼岸,反而是她的十八层地狱 , 是她的绝望之途。

曲笙高估了自己,她根本没有勇气跨出这扇门 , 她的喜怒哀乐,随着这个男人一同埋葬在这处。

她不想看他孤独终老,不想看他一个人做饭 , 洗碗 , 发呆,从清晨到黄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怕他旧疾复发时身旁没有守候的人,怕他寒冬吃不上一碗热粥,怕他苍老得更快,怕他受尽折磨,怕他的苦楚无人知,怕他皱一皱眉 , 解他愁绪的只有不会说话的清风明月。

她撕心裂肺,爬行着,蜷缩着,摇摇晃晃扑入他怀里,任由他如何推拒,也不肯撒手。

“我不要婚姻,不要感情,我什么都不要!我不强求了,我不让你为难,我只想陪你,给你送终 , 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她在他怀中,哭成了泪人。

警卫的灯柱又射了进来 , 见这副场面,便没说什么 , 再次退到一旁 , 只是咳嗽了声,算作提醒。

周容深僵滞了半分钟,他迟缓抬起垂在身侧的手臂 , 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很轻 , 很浅 , 却是他给她的唯一的拥抱。

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这般固执。

她依恋着他 , 他思念着何笙。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 , 到底有多糊涂。

他一根根掰开她手指,将她从怀中推离,“曲笙,我很感谢你陪我一年时光。如果我能给你回应 , 我会留你。可我给不了,我必须放你出去好好生活 , 岁月很长,你会忘掉我这个将死之人。”

他并不是不会笑,并不是不够温柔。

那个女人到来时 , 他比孩子还要天真,欢喜 , 快乐。

他恨不得把他现在拿得出的所有好东西都捧给她,即使她懒得要,懒得尝 , 他眉目间的期待 , 疼惜,火热而深刻。

曲笙明白,她永远得不到那样的他。

只在面对何笙时才会复活,其余时刻一潭死水。

她嗤笑几声,笑得越来越荒芜,苍凉,哀伤,尖锐。周容深先她一步离开厅堂,走向卧室 , 在萧瑟的夜风里仅仅留下一句别耽搁了时辰。

他坐在床头,掌心缠着蚊帐,蚊帐的破洞,她早晨才缝补过,一侧挨着窗户的柜门敞开,她为他织的毛衣叠放得整整齐齐,他最爱何笙送来的衣裳,舍不得穿,又穿上不肯脱,其实何笙织得不如她,针脚样式都差了许多 , 可他依然宝贝得紧,她什么都不说 , 默默收起她的,不抱怨一句。

西屋窸窸窣窣的动静蓦地止了。

脚步未曾经过南屋 , 似乎朝着门口去了。

周容深无动于衷。

铁门嘎吱颤悠 , 分不清是风,还是手在触碰。

哗啦一声,上了锁。

他侧过头 , 看向昏暗的路灯,警卫带着曲笙坐上一辆车 , 几秒钟的功夫拂尘而去 , 扬沙滚滚。

他还想,她若进来 , 他该怎么再把话说得更绝一些。

幸好她没有来。

他也省去那般恶毒 , 无情。

压抑了一年的负罪感,此刻如释重负。

何必蹉跎她的大好年华。

他心里揣着旁人,身边困住她,对她太不公平。

他脱下毛衣 , 铺开毛毯,躺在床上 , 打量着头顶垂下的流苏,她在他屋内绑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是女人喜欢的 , 花花绿绿闹眼睛,他几度要扯下来扔掉 , 她不依不饶,叉腰说你非要搞得夕阳西下似的,分明还年轻得很,怎么就不能花里胡哨了?

他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 , 索性不弄了 , 随她折腾。

而后她变本加厉,嘱托朋友送来许多壁画,装饰着光秃秃的四壁,他屋子愈发漂亮,她那里还是一片荒芜。

难得有了好东西,她总舍不得自己用,非要塞给他,还嘴硬说我又不喜欢。

如今天花乱坠的,看习惯了 , 也挺顺眼。

总比冷冷清清好。

他摸了摸枕畔,拿起一张相片。

他没日没夜的看,边缘都磨掉了色。

在这抬起头没有远方,只有端端正正的四角天空下,陈旧泛黄。

一腔相思落地生根,宛如密密麻麻的虅蔓,缠绕得又紧又狠,刀割不断,剑刺不穿,火烧不化,风刮不干。纵然勒得五脏六腑都疼 , 也是他的命,是他余生唯一可做的事。

长长的思念 , 便是风筝的模样。

清明节时,何笙嘟囔要去山上采花踏青 , 乔苍没有拦 , 她甩掉了保镖和司机,偷偷摸摸一个人跑去了长安陵园。

那座常年凄冷,此时却格外喧闹的矮坡 , 漫山遍野的花,她寻了一条偏僻至极的路 , 躲过那些扫墓的人 , 绕远登了半山腰。

她把盒子丢在地上,盘腿而坐 , 一边揉捏脚踝一边朝近处伫立的墓碑抱怨 , “都怪你,非要喝桃花酿,我又怕来得不勤,供不上你嘴馋 , 拿了好大一坛,你瞧 , 我手都勒红了。好重。”

她举起手臂,对着空气,对着冰冷的碑石 , 对着陵墓上的相片,“你倒是说声谢谢给我听 , 藏在底下算什么本事。”

她恍惚惊醒,他早已不在人世。

他离开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她为他摘了一朵娇艳的桃花。

她要是知道,从此阴阳两隔 , 她摘下满满的一枝送他该多好。

她眨了眨眼 , 雾气浓了。

照片内眉目清俊,温润儒雅的男子,永远定格在他四十九岁那年。

不会苍老,更不会哭。

在那一方狭窄的遗像内,淡淡笑着,看沧海桑田,看世易时移,看春花秋月,再不必争斗 , 不必遮掩。

何笙抹了把眼泪,揪断一团草,点着火盆,投下厚厚的纸钱,“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她笑出来,“你猜猜是什么。”

没有回应。

隔着两排的陵园,比这边热闹许多,有哭声,孩子的吵闹声,高高涌向空中的一帘气浪,在肆意舞动。

“梦到你啦。”

她凝视他的面容 , 他也含笑看她。

“你穿花色的衬衫,白色的西裤 , 从南城来找我,为我买了一张面具。”

她在自己脸上比划着 , “这里是银色的 , 中间红鼻头,小小的眼睛,你说是小丑面具。”

她忽然间颤抖不止 , 是下雨了吗。

天空湛蓝碧透,怎么只有她头顶那朵云 , 疯了似的落着大雨。

她快要看不清了。

“曹荆易。”她喊他名字 , 喉咙卡着浓浓的哽咽,“我想喝你那天为我煲的汤 , 保姆熬得味道不对 , 我咽不下去。”

她说到最后泪流满面,脸埋入膝盖内哭着。

她在珠海他的宅子里住过两日,他亲手下厨为她煲了一锅海带汤,她记得味很咸 , 咸得咽不下去,她嫌弃极了 , 他又重新熬了一碗,滋味刚刚好。

保姆惊讶说,侍奉这么多年 , 曹先生头一回下厨,他可是最讨厌锅碗瓢盆的事。

何笙问为什么。

保姆说权贵世家 , 这些都是女人的活,男人怎会碰。

何笙说这我知道,可他为什么要破例下厨。

保姆琢磨了好一会儿 , 笑得讳莫如深 , “可能先生看重您,也可能是别的。”

她若在那一次便察觉,远远躲开他,他还会陷得这样深,最终死去吗。

她掌心用力按压那张相片,他清朗的眉目在她指尖,可惜无法眨动,时光更无法倒流。

她待了一个小时,自言自语说得喉咙都发干 , 趁黄昏前踉踉跄跄下山,银色宾利不知停了多久,司机透过玻璃看到她,对后座闭目养神的男子说夫人来了。

乔苍手指微动,摇下车窗,她满身的灰烬,头发上也是,双眼红肿不堪,如同染色的枫叶,他目光不露声色掠过她来时的山路,上面有什么 , 他心下了然,什么也没问 , 推开车门朝她伸手,她愣了愣 , 以为在做梦 , 张嘴咬手背,疼得一抖,便笑着扑进他怀中。

他温柔梳理着她被风吹得打结的长发 , “饿了吗。”

她点头,有气无力 , “想吃腌黄瓜。”

他问,“只吃这个?”

她信口胡诌 , “还有满汉全席。”

“好。可吃不完怎样罚你。”

她打了个哈欠,往他胸口扎得更深 , “不罚我 , 你吃。”

他闷笑出来,吻她的额头。

乔慈十岁那年,乔苍休了一个长长的假期,陪着何笙去一趟欧洲 , 盛文的老家伙只知道捞钱,中了敌对方的圈套 , 赔了数千万,乔桢天天吵着要妈妈,夜晚不肯睡 , 保姆打越洋电话告诉乔苍,小少爷短短一周瘦了半斤。

他透过落地窗望着在玫瑰园跳舞的何笙 , 她那身长裙,是在法国一条小街买的,她很喜欢 , 穿了几日也不肯脱 , 他只好趁她夜晚睡了,为她洗一洗,次日天明晾干再给她穿上。

他对她的耐性,黄河长江都干涸,也不会消失,斗转星移宇宙都覆灭,也不会改变。

到了乔桢这里,他只淡淡说了句,“爱吃不吃 , 不惯他毛病。”

保姆一愣,下意识看电话的来显,这是先生吗?自己的骨肉他倒是舍得。

“可小少爷很想母亲,不如先生带夫人回来一趟,再走也不迟。”

何笙从秋千上跳下来,满脸欢喜向他挥手,“你来嘛!我要吃米娜做的樱桃蛋糕。”

他推开窗子,朝她迎上去,“男孩子不要太宠,往后他扛得担子会很重,我的生意都要交给他 , 哪有时间哄他任性。”

他说完便挂断,往椅子上一丢 , 一把抱起何笙,飞奔向午后阳光明媚的海滩。

乔慈十二岁时 , 已经出落得格外高挑 , 她父亲个子高,母亲也不矮,自然是错不了。

她穿着何笙不要的丝绸睡衣 , 对着镜子臭美了许久,保姆在楼下招呼她下去用餐 , 她随手挽起长发 , 走到楼口,看到乔苍正专心致志剥着鸡蛋 , 何笙不吃蛋黄 , 只吃蛋清,沾一点黄都不行,他没有剥好,蛋黄碎在了里面 , 他拿着镊子一点点往下刮,细致得不得了。”

乔慈尖着嗓子故意咳嗽 , 吸引他注意,他听到了连头也未抬,继续和那只蛋较劲。

她跑下楼 , 趴在桌上,撒娇卖乖 , “爸爸,周末我一个朋友过生日,如果太晚 , 我就留在她家 , 夜里不回来了。”

乔苍面无表情剔除最后一丝蛋黄,“当然可以。”

乔慈正要搂住他脖子吻,他又说,“永远不要回来了。看你朋友的家能不能容得下。你吃得多,花钱如流水,脾气大,还任性刁蛮不听话,看你能在别人家活几年。”

她一霎间仿佛霜打的茄子,萎靡不振 , “难怪妈妈说你无耻了一辈子。”

乔苍好笑挑眉,把完完整整的雪白蛋清放入何笙的碗中,“如今差得远了,我年轻时无耻起来,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乔慈笑得眉眼弯弯,托腮好奇问,“妈妈是你无耻追来的吗?”

乔苍丝毫不觉得害臊,大言不惭,还偏偏一本正经,“是你母亲追我,我不肯,她追着我的车又哭又闹 , 扬言不嫁我,就出家当尼姑。她性子刚烈 , 真钻了牛角尖想不开,我也觉得可惜 , 就勉强答应 , 全当是做一件善事。”

她皱眉怔住,一时语塞。

世人都说,乔太太年轻时 , 广东省真正的美人,国色天香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 谁也没见过 , 如果像乔太太这样,才算是名副其实 , 否则也不会让华南虎与京城的高官争得你死我活。

那些恩怨往事 , 她听都听厌了。

怎么到了她老子这里,全都变了样。

何笙描了眉毛,懒洋洋下楼来,乔慈冲上去挽住她手臂 ,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急着验证乔苍的话,问她是不是这样。

她听了觉得有趣 , 走到桌旁揉了揉他耳垂,他最是这地方敏感,那酥麻的痒传入骨髓 , 他险些没有拿住勺子。

“哦?乔先生是这样和女儿说的?”

他沉默喝粥,故作镇定 , 心里却砰砰打鼓。

何笙手指竖在他唇上,他无法再喝,只得停下。

她媚眼如丝 , 藏不住的风韵,“怎么不说下去了?用我提个醒吗?”

乔苍八百年才敢背着她吹一次牛逼 , 却被抓个现形,他目光凌厉射向罪魁祸首乔慈,“谁惯得你满口谎话,挑拨离间的臭毛病。是我为你母亲失魂落魄,千方百计才得手。”

她脸色一变,“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说。有证据吗。”

她还要出卖,他冷笑丢掉了纸巾,“这个月零花钱全扣,求我也没用。”

傍晚乔苍将还没消气的乔慈叫进书房,郑重其事问她哪里可以做显年轻的拉皮。

她一愣 , “什么。”

他开口有些烦躁,“你母亲常往脸上涂抹的东西,我看你也吵着要,管用吗?”

乔苍总觉得自己比何笙老许多,还曾犯了脾气,偷偷把她的保养品扔掉,要她陪着他一起老。

他只是太爱何笙,太在意与她的匹配,对年岁也太搁心上。

如今的他站在人群中,依然无比耀眼。

半点不像五十多岁的样子。

乔慈揶揄发笑,精致眉眼与乔苍如出一辙,星月般皎洁灵动 , 十分漂亮,带一丝淡淡的英气 , “妈妈知道吗。”

乔苍不悦,“让她知道做什么 , 她又奚落我。”

她扮了个鬼脸儿 , “那我不告诉你,谁让你扣我零花钱,让你长长教训!”

乔苍顾及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肯收回对乔慈的处罚 , 偷偷从哪里淘换来面膜,躲在书房里敷了一贴 , 这一贴敷到后半夜 , 人也不见出来,何笙迷迷糊糊晃悠到门口叫他 , 发现门被反锁上 , 怎么都打不开,她吓得困意全无,以为出了什么事,大声让保姆拿钥匙 , 门忽然敞开一道缝隙,接着探出一只手 , 将她扯了进去,炙热的掌心一把捂住她唇。

她透过昏黄的灯火,看清面前这张脸孔 , 一时惊慌失措,将他手拂开 , 不可思议问,“你怎么起了这么多疹子?”

可不,那张迷倒多少女人的俊脸,此时浮了一层细细的红疹 , 他眉目间是说不出的懊恼 , 何笙探了探温度,发现滚烫,她正要大声吩咐司机去请医生,乔苍又再度按住她唇,“乔太太别闹。给我留些面子。”

留什么面子。

她茫然问,“你还有面子吗?”

世人谁不知,华南虎宠妻,他时常坑自己一双儿女,但唯独对何笙,那是千百疼爱 , 万般纵容。

“医生来了,闹出动静,乔慈又要笑我。我养两日也就消了。”

他走到书桌前,将撕下的面膜扔进纸篓,何笙好奇低头扒出看了看,哭笑不得,“你敷它做什么?”

他一言不发,沉着脸牵住她手,往卧室走,她一路追问你怎的还想起敷脸了,你一向不做这事的。

他死活不肯讲,保姆把放在冰箱冻了几个时辰的糖山楂送上楼 , 她放在床头,懒洋洋窝进他怀里 , 看一秒他的脸,便兜不住笑上好久 , 她感慨说 , “乔先生就算长出这么多疹子,也帅着呢。”

他问是吗。

她扑哧一声,笑倒在被子里。

“笙笙。”

乔苍忽然一本正经唤她 , 手指在她汗涔涔的眉心温柔流连,“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她翻了个身 , 趴在他腿上 , 喜滋滋吃着糖山楂,“错什么。”

他手仍停在她眼角 , 嘶哑说 , “不该娶你。”

她一愣,顿时慌了神,指着他怒喝,“你后悔了!”

她不等他解释,撒泼抓起枕头往他身上抡打 , 他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在自己胸口。

“我不后悔。可我迟暮之年 , 你还是大好时光,等我撒手人寰,你怎么办。”

他几晚前做了一个噩梦 , 他始终没有对她说,心里却横了一道梁。

他梦到他去了 , 乔慈和乔桢都忙着各自的生活,顾不得她,她眼睛有些昏花 , 耳朵也不灵 , 孤零零躺在露台上晒太阳,病了自己扛,消瘦得皮包骨头。

他醒来时满身冷汗,这辈子流泪屈指可数,就那一刻,他落了一滴。

在何笙的鼻尖,她睡得沉,并未惊醒,只是本能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搂着她 , 恨他生得太早,恨她生得太晚。

【还有三篇,13号是盛宴大结局,应广大姐妹儿呼吁,14号会发布一章轮回番外,周何的,内容我构思的还挺有趣的,哈哈~你们猜猜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