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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最坏打算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最坏打算

外有强敌,内有掣肘,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形之下,五年平辽当然不可能实现,袁崇焕落到今日的这步田地,也就不足为奇了。

或许这些个说法当中,存在着很多袁崇焕为自身开脱的成本,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至少,“辽党”是真实存在的,而对于辽事的攻击和指摘也成了很多文臣的“必修课”,这些都是事实。

在张宁看来,袁崇焕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他在京城保卫战中的表现并不是很糟糕,虽然有些失误之处,但也存在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尤其是为了拦截通州之敌果断进驻广渠门的事迹,虽然有违朝廷体制,也算是见机得快而且足够果断,并且在广渠门大战中打的相当不错。

“袁公在辽事上的作为,是对还是错也轮不到我来平叛。”张宁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黝黑身材瘦小的蓟辽督师,深有感触的说道:“我只知道一个道理,不能因为贼人翻过了院墙窃走了家中财务,就认为院墙无用,更不可拆除院墙。”

“院墙或许真的挡不住贼人,却有防贼之效,若是直接拆了院墙,或者真的能省下几块砖头几根木料,却再也挡不住窃贼了。到时候窃贼登堂入室肆无忌惮,岂不是损失更大?”

张宁这个“院墙防贼”的比喻,虽不怎么准确,倒也恰如其分的说清楚了辽地的情形:因为花费太大但却成效不大,没有能够立竿见影的阻拦住敌人的进犯,因此就要放弃固守防御的说法,根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在这些人看来,既然金军可以取道蒙古,那么辽东辽西的防御体系就毫无价值,还不如直接放弃。这种说法完全就是顾头不顾腚的胡扯。

若是放弃了两辽的防御体系,金军连取道蒙古都不必直接就可以打进来了,到时候还怎么防御?

仅仅凭借山海关吗?

所谓的天下第一雄关,如果没有了外围绵延不断的防御体系,不过就是一道墙罢了,心理上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作用。

凭借一道几十里长的墙壁,就能挡住金军的进犯?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营建堡垒坚城,一步一步打造坚固的防御体系,逐渐扩展,逐渐收缩关外之敌的生存空间,一点一点的将敌锁死。这个法子固然稳妥,但却耗时良久,穷几十年之功才能初见成效,而且需要花费更多银钱。

其实早年间的熊廷弼就用过这个方略,归根结底就是两点:固守备筑堡墩,坚壁清野而穷敌。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导致很多建成的堡垒被金军破坏,熊廷弼本人则死于党争。

保守型的战略虽然稳妥,但却耗时良久,往往在没有见到成效之间就因为内部的争斗而胎死腹中。大家都知道野战才是战斗力的最直接体现,但激进的战略则更加不堪,因为利益集团的把持,外部势力根本插不上手,导致了在两辽的野战过程中一败再败,到了现如今这个年月,已经没有人敢出去和金军野战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提这个事情。

“若有一支能战之军,出蒙古入辽西,袁公以为如何?”

既然他皇太极能绕道蒙古,我张宁为什么就不能。通过和清军的历次交战,足以证明新式的火器兵和新式的战法具有很大的优势。从侧翼杀进去,应该是个很不错的战略构想。

听了这话,袁崇焕沉重的神情当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却不是那种赞许的微笑,而是讥讽的冷笑:“我知道你张宣慰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的宣慰军很能打。取道蒙古而入辽西,采用正面坚守侧翼攻击的手段,看起来好像有些可取之处,其实不过是孩童般的幼稚之想罢了。”

袁崇焕当然知道火器的威力,在宁锦一战当中,就是因为火炮的卓越表现才取得了一场罕见的大捷。但袁崇焕对火器的认识远远比不上张宁,更没有想到这种武器会彻底改变战争模式,而是仅仅把火炮当成是加强版的超级弓箭。

“德胜门之战,我已听说了。”袁崇焕说道:“凭借火器之威,你张宣慰打的有声有色,不过也就是如此罢了。且不说你能不能真的取道蒙古,就算是你的宣慰军真的到了辽西,后勤给养如何运送?”

取道蒙古,绕大半个圈子去攻击辽西,这样的战略构想虽然很新奇,但却有些过于天真。

袁崇焕深知火器对后勤的依赖到底有多么严重,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后勤根本就无法跟进。劳师远征,深入敌境,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面对的困难更多,实在有欠稳妥。

就算所有这些细节性的技术问题都不是问题,还存在一个最大的问题:宣慰军的人数太少了,根本就不足以成为战略性的武装力量。

宣慰军能在京城保卫战中有抢眼的表现,一来是因为内线作战的缘故,根本就不必太过于忧虑战斗以外的事情,更主要还是因为这是在国境之内的战斗,四面八方都有援兵。若是深入到辽西之地,局面登时就会翻转过来,到时候处处是敌步步是灾,那就是另外一幅情形了。

大家都是带兵打仗的人,这种事情不必细说也能明白。

虽然宣慰军的战斗力很强,终究是一支战术性质的部队,要想转变成为战略军队,规模需要扩充好几倍。

这年月,征募士兵确实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养兵却很困难,养一支纯粹的火器大军,则更是难上加难。

光是现在宣慰军这个两千多战兵的规模,就已花费了无数银钱,简直就是一支用银子硬生生堆起来的队伍。再成倍甚至几倍规模的扩张,张宁根本就养不起。

“现如今确实养不出太多的火器新军,却也不是全无办法。”张宁说道:“京城一战当中,我所辖之蒙古各部出力不少……”

“你是想重开对蒙互市之事吧?”虽然袁崇焕这个人有志大才疏的嫌疑,但眼光还是有的,不等张宁把话说完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现如今张宁这个事蒙宣慰使控制的地盘也不算很小了,从河套之西到晋北的蒙古各部已尽在掌握之中,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而且在这次京城保卫战当中,蒙古兵也是出了力气的,借这个机会大开“互市”,促进大明王朝和这些个部落的商贸往来,从中抽取税金、厘金,甚至亲自下场从事商业活动,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肯定可以赚一大笔,扩充宣慰军的本钱不就有了吗?

“万岁能允你来到这里,咨以两辽之事,足见万岁对你张宣慰器重之心,”袁崇焕的语气一缓,意有所指的说道:“然万岁做事操切,急于求成之心太甚。允了你这个大开互市的请,或许不难,但日后如何……看看崇焕今日之形,也就知道了……”

因为张宁素来的表现就很不错,又在这场京城保卫战中大出风头,受到皇帝重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应该会答应“大开互市”的请求,甚至会很支持他扩充宣慰军和从辽西进军的战略构想。但崇祯皇帝做事太过于操切,而且太心急,总是想立竿见影马上就看到效果。

当初,崇祯皇帝对袁崇焕的支持力度已经足够大了,并且足够的信任,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难道你张宁比袁崇焕还厉害?皇帝对你的支持力度比当年支持袁崇焕还要大?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失事儿。

最担心的就是,你张宁现在是皇帝面上的红人,俨然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军事人才,看似前途无量。怕就怕到时候你哪里做的不够好了,会落个袁崇焕这样的下场。

伴君如伴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多少盛极一时的权臣,一番风雨过后却落个凄惨下场,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或许这是袁崇焕的真实感受,亦或者是一时的感慨,张宁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同,自然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忧。

“袁公身陷囹圄多有不便,若有分辨出,我愿代为转达……”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皇上说的话儿?我可以帮你转达一下。

“多谢张宣慰的好意了,罪员崇焕只能心领。现如今我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我个人的生死荣辱已不是万岁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足见袁崇焕还是有几分政治眼光的。

就眼下他所面临的这个局面,要是全身而退恐怕是不可能了。就算是皇帝本人再怎么回护,也没有多大的作用,更何况崇祯皇帝是不是真的要回护他都尚在两可之间。

真正能够决定袁崇焕最终结局的,不是取决于皇帝的看法,而是取决于朝廷内部的争斗。

“袁公在朝中应该有不少故旧,要是需要活动打典,张宁亦愿代袁公奔走一二……”

我知道你袁崇焕在朝廷内外还是有些势力的,要是有机会上下活动四处打典的话,我可以尽可能的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已是张宁对袁崇焕最大的善意了。

但袁崇焕却拒绝了。

背负着双手,望着牢壁上那一方四四方方的铁窗,袁崇焕显得有些木然:“活动奔走之事,崇焕不屑为之。便是身死命丧与此间,也是事业命也,须怨不得谁。当初,左光斗、杨涟之辈就死在这里,只留下清名与世间。崇焕不才,也愿效一效前人之风,这生死之事早就看得开了……”

早年间的左光斗、杨涟都是实心国事的一代名臣,最终却死于这座监牢之中。袁崇焕提起这二人的名字,分明就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