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张超一直不说话，马桂花以为是女儿的那句话起了作用，顿时又张狂了起来。
她得意地翘起了下巴，说：“你看你看，这是你妹亲口说的，她愿意。她都愿意，江嘉强那么个快三十还找不着对象的老男人还有什么可挑的？他肯定高兴都来不及……”
“妈！”看母亲越说越离谱，张梅拽了拽她的衣角。
马桂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还比江嘉强大几个月。
江嘉强没找媳妇儿，自己儿子不是也没找嘛！
她难得地尴尬了一下。
可也仅仅只尴尬了一下，然后立刻拍了拍胸脯说：“儿啊，你放心，先把小梅嫁了，妈立刻帮你找媳妇！”
说到这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咱家里条件差，你叔的工资养一家人都不够花，可没钱给你出彩礼。”
“妈！”看母亲越说越离谱，张梅彻底急了，从后面用力推了马桂花一下，把她推得一个趔趄。
马桂花反手给了女儿一巴掌，骂道：“翻了天了你！这一出来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连你妈都敢打！”
说着抬手就又要往张梅的脑袋上拍。
“行了！再闹都给我滚回去！”张超彻底不耐烦了。
他也不理会马桂花，看向张梅：“你说，这次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再含含糊糊想糊弄事儿立刻都跟我滚蛋！”
马桂花没有想到自己那个曾经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儿子几年没见会变成这样。
即便她心存不满可还是不敢吭声了。
她咽了口唾沫，狠狠地戳了女儿腰眼一下，愤愤地说：“跟你哥，你到底咋想的！”
说着话，她又用自以为别人看不见的凶恶眼神儿瞪了女儿一眼，示意她想好了再说。
可张梅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越过她走到张超跟前，哭着说：“哥，妈要卖了我给小云姐换工位！”
张超倏然转过了头。
而马桂花则被这句话说得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大喊了起来：“胡说八道！谁要卖你了？嫁给嘉强就是卖你？这么好的对象你去问问，要不是你哥在这儿能不能轮到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
“你就是要卖我！你当时可不是说要让我嫁给嘉强哥，你让我嫁给王瘸子，说让王瘸子出五百块钱立刻就能结婚！”
张梅越说越委屈，哭得一抽一抽的：“哥，王瘸子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十三四岁偷看女人洗澡，然后让人给打瘸那个。他才是三十了！他三十了都没娶上媳妇，妈为了给小云姐买工位，就要把我卖给他！”
张超气的胸脯一起一伏，眼珠子都要红了！
张云是他继父的女儿，比他小一岁，今年已经二十七了。
虽然他这些年没怎么和家里联系，也知道张云在五年前就已经嫁了，嫁给了机械厂的一个工人，据说条件还不错，是家里的独子，下面只有一个妹妹。
而且张云在结婚前，继父就通过关系给她在造纸厂找了个工作，这怎么好端端的又要买工位？
通过张梅的解释张超才知道，原来张云结婚后这么多年只生下个女儿，她男人是家里独子，婆婆自然不愿意。
现在是八零年，城里已经开始宣传计划生育了，像他们家的情况，其实是可以再生一个的。
但张云已经好几年没怀孕了，她婆家就怕她要么生不出来，要么再生个女儿，死活非要让她和她男人离婚。
张云被逼无奈，只能主动提出愿意把自己在造纸厂的工位让给刚刚返城的小姑子。
这年头返城知青很难找到工作，这样的牺牲不可谓不大了。.?
可即便这样张云婆家还不满意，嫌弃张云要是没了工作，每个月三十块钱的生活费就没法交了。
张云怕男人彻底不要她，就回娘家又哭又闹，非要让她爸再给她找个工作不可。
当年张云妈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一岁多，真的是她爸一把屎一把尿的给带大的，所以他对这个大女儿的感情最深。
最见不得张云受委屈。
但是这个时候的张云爸已经把工位给了返城的二儿子，自己都退休了。
这种情况下他去哪里给大女儿再找一个工作？
看男人愁眉不展，马桂花再次发扬起了她贤惠继母的风格，提出用小女儿的婚事去换工位。
张云爸再心疼大女儿，小女儿也是亲生的，他犹豫不决，一直没有吐口。
然后马桂花就天天在家给张梅做思想工作，让她谦让，让她救救她那可怜的快没有了活路的姐姐。
母亲的话对张梅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她知道一家人都不喜欢自己，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商量怎么卖自己，还要卖个大价钱！
她知道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知道即便父亲现在还没有吐口，但姐姐再来哭几次他必然会同意。
而那几个和张云同父同母的哥哥自然也不会站在她这边。
绝望之下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哥哥！
虽然很多年没有见面，她甚至都已经不记得这个哥哥长什么样了，但是她觉得只有这个哥哥能救自己。
由哥哥她又想起了和哥哥关系最好的江嘉强，想到了江家。
“我就跟爸妈说我愿意嫁给嘉强哥，让他们带我来找你。嘉强哥的妈妈今年年底就退休了，阿姨的工位肯定是要留给嘉嘉姐的，这个不能沾，也沾不了。
但是江叔叔也快六十了，而嘉明去年机械厂招工他自己考上了司机也不用继承这个工位。
我说要是我嫁给嘉强哥，到时候就让江叔叔把工位给小云，然后他们就答应带我来找你了。”张梅哭着解释。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往张超身边走了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
“哥，我不是非要嫁给嘉强哥，我也不想嫁给他！我不想占人家江家的便宜，也不想让爸妈去嚯嚯人家。
江叔叔江阿姨对我很好，他们可怜我，有时候还会偷偷给我塞个馒头，做人要有良心，我不能坑了人家家！
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回去了！我不跟妈回去了，你救救我！你随便给我找个人嫁了吧，你帮我选，反正我不回家了！”
张梅越说越难受，说着说着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她说她不准备嫁给江嘉强的时候马桂花的脸色就变了！
她扑过来就要去撕张梅的嘴，而张梅则直接躲在了张超的身后。
张超一巴掌抽过去狠狠的拍在了马桂花的胳膊上，将她打得嗷了一声，重重跌出去好几步，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敢再动她一下试试！”张超厉声喝道。
马桂花这一下磕得很重，疼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听到儿子这么吼她，她也不动了，坐在地上就哭嚎了起来：“我这是为了谁啊？我这不是也是为了家里好吗？要不是为了家庭和睦，谁舍得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你们俩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呸！”张梅躲在哥哥身后一口啐了过去。
“你哪儿是为了我们，你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你为了讨好爸，为了让爸给你个好脸，你卖儿又卖女！”
她说着紧紧攥住了哥哥的衣服，哭求道：“哥，你别撵我走，你要是也不要我，我就不活了！”
张超怎么也没有想到家里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况！
面对哭着求他的妹妹，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这对于张超来说，实在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难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塞到了张梅的手里，说：“别哭了，先把脸擦擦。下午我去申请探亲楼，你先住着。没我同意，看谁敢逼你嫁人！”
张梅激动地使劲点头。
张超又看了看坐在地上哼唧的马桂花，说：“你今天晚上先住在这儿，我明天去给你买火车票，送你回去。”
听他这么说，哭声刚刚低了些的马桂花又开始尖声地嚎起来：“我不走！你打死我也不走！就这么回去，我就不能活了啊！
你们光想着自己，谁也不想想我！我生的这都不是儿女，是丧良心的讨债鬼啊！你们这是不给我留活路，逼着我去死！”
“那你去死吧！现在就去！”
张超顿时怒了，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将桌子上放着的热水瓶砸掉地上，哗啦一下摔得粉碎！
江嘉意刚刚把韭菜盒子做好，几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吃，就听到楼上叮铃咣当的闹成了一团。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安清已经从桌边快速离开，打开了屋门。
她也将盒子放在桌上，示意两个孩子坐着别动，自己跟着追了出去。
他们跑到三楼的时候发现门没有关严，还留个小缝儿。
从门缝里能看到马桂花已经被儿子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坐在地上疯狂地打嗝。
而张梅则蹲在角落里，吓得双手抱头，动都不敢动一下。
陆安清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看到他们两人进来，张超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迎过去说：“营长，小江，怎么把你们也给惊动了。没事儿，刚才不小心把热水瓶给碰到地上了，我马上打扫。”
他说着朝后扭了扭头：“小梅，去厨房拿个笤帚把地扫扫。”
张梅立刻答应着站起来跑进了厨房。
马桂花看到领导来了，原本还想嚎几嗓子，可与儿子目光对视后，立刻被张超眸中的冷意给吓得一个哆嗦。
她什么也不敢说，哼哼唧唧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那儿半天才吭哧出来一句：“没事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地可真滑。”
陆安清的目光在几个人的身上扫了一遍，最后又落回了张超身上。
对他说：“有什么事能处理的就好好处理，处理不了的汇报上来营里帮你办！”
他这话说完，马桂花明显瑟缩了一下。
张超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营长，真没事。刚才真是不小心碰到桌子了。”
说到这儿，他还努力挤出了一个笑，望向江嘉意说：“是不是吓着军军洋洋他们了？跟他们说没事，是张超叔叔不小心，让他们别害怕。”
既然张超如此拼命掩饰，不愿意将家里的事情说出来，那别的人自然也没法问。
陆安清只能说：“你这屋里也没开火，中午先带着你妈还有你妹妹去食堂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说着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钱夹，从里面抽出来一把饭票放在了桌上。
“不用，我有。”张超赶紧说。
“拿着！你有什么你有。”陆安清不容置喙地说道。
张超是营里出了名的节俭人，加上他们在卫生院加班是包伙食的，上班期间去吃饭不用饭票。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买很多存着。
陆安清将饭票放在桌子上后就离开了，江嘉意自然也跟着回了家。
原本开开心心的事儿因为楼上那一出好像也失了兴致，再回到桌前大家都有点找不回之前的那种很温馨感觉。
江嘉意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道她们这次来到底是闹什么？我就没见张超哥发过火，今天能把他气得拍桌子，这娘俩作得也是不轻。”
陆安清虽然也担心楼上那一家子，主要他是担心这两个人来会波及张超的情绪。
作为营里唯二的军医，张超的作用还是巨大的。
要是他因为心绪不宁影响工作，那很有可能会造成大麻烦！
可即便这样，看江嘉意如此担心陆安清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于是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他说：“吃饭吧，刚才光闻味儿我就饿了。”
听他这么说，小海洋立刻附和：“我也是！我也饿了！”
军军也跟着点头：“香极了，妈妈做的盒子实在是太香了！”
听到一家人都这么捧场，江嘉意也不去考虑别人家的事儿了，再次高兴了起来。
看她高兴了，陆安清不忘又继续捧了捧场，说：“赶紧吃，吃完了让我拜读一下你的作品，我都迫不及待了。能在《京城晚报》刊登出来的文章，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你有底稿吧？一定得让我先睹为快一下。”
江嘉意被他如此直白的夸赞搞得有点尴尬，不由得瞪了瞪他，红着脸嗔怪道：“陆哥，咱别这样啊，不能尬夸啊，你这样以后再有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了。”
陆安清不明白尬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他能够看出来江嘉意并不是真生气。
于是笑着解释：“真心话，发自内心地想看。”
他的眼神诚挚又柔和，江嘉意被他看得耳朵都开始发红。
就在她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陆安清含笑站起身去开门。
可在把门打开的一瞬，他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连声音也变得冰冷：“你怎么来了？”
“谁啊？”看他变了腔调，江嘉意放下了筷子，出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