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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第二十四节 舍我其谁!(第一更求月票!)

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感触,他只是琢磨着许獬这句诗也好,上联也好,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天下无敌手”这个词组好像更多的是在擂台上见闻,比如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许獬却用了“大言”两个字来自谦,但是若是在场的人都应对不出来,那可真的就不是大言了,而是夸口了。

见范景文和陈奇瑜等人都是满脸凝重,苦苦思索,一些东园学子们则自然而然的把目光投向了已经想要退出中心区域的冯紫英,那等期盼的目光,简直想要把人烤灼融化。

冯紫英心中暗叹,自己花了一个月才让大家相信自己不通诗文的印象,难道就此打破?

他是真不想搅合到诗词歌赋中去,那玩意儿装起来倒是爽,但是一直装就不是一直爽了,那就得成步步荆棘,随时都可能面临挑战了。

可是今儿个自己这要不上,自己金身光环就要暗淡不少,这也不符合自己想要一力塑造的领袖人设啊。

关键是自己恰恰记得这句对仗,只需要稍稍改一下,好像就能糊弄过去,至于能不能对方满意,他也不知道。

同学们的目光开始主动的寻找着目标,那份烘托起来的气息开始下意识汇聚到想要往后缩的冯紫英身上。

唯真名士,方大英雄。

此时此刻,无从选择,唯有挺身而出了。

微微踏前一步,冯紫英深吸一口气,拱手一礼,面带从容的微笑向着已经转过身来的许獬,然后又把目光在练国事、范景文、贺逢圣甚至于陈奇瑜、郑崇俭、孙传庭等人身上一一停留,收获了无数复杂的神色和目光,这才畅声道:“邂逅青檀,方信世间有英雄!”

原本躁动的整个场面为之一窒,然后相顾哗然。

如同河流奔行而下,冲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陡然炸裂开来,绽放出无数耀眼夺目的浪花,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畅意无比。

“好!”

“对得好!”

“绝对!”

“畅快,直抒胸臆!”

“能入青檀书院,方为世间英雄!”

一番咀嚼之后,山坡上下响起阵阵呼喊叫好声和掌声。

学子们满脸兴奋,相互探讨着,那份跃跃欲试和骄傲自豪,溢于言表。

果真是对得好!

顺天对青檀,隐隐把青檀推崇为顺天第一书院的气势。

而且顺天的寓意也不同,京师所在之地,代表着天意,也就代表着整个大周。

而英雄一词更是直接标榜只有在青檀书院读过书的人,未来才能称得上世间英雄。

这份对书院学子的期许之情,同样也让很多人回味悠长。

许獬和练国事等西园来人也是一怔之后,细细品味了这一句对仗之后,脸上都露出释然的神色。

也只有像冯紫英这等在大同九边、在山东临清见识过真正的战阵的人,方才能对出这样一番气势雄浑却又充满了江湖豪情气息的一句,让人顿时有一种荡胸生层云的快意。

许獬神情有些复杂。

准确的说,他出的上一句其实算不上多么精妙,因为本身就是来寻衅的一句话,有些仓促,唯有气势够足而已。

却未曾想到这番气势倒是把缺乏这层感受的范景文等一干人给压制住了,没有这种感受的寻常贫寒学子,纵然有些才情诗意,但也很难对出同样风格气息的句子来。

但没想到,却又被冯紫英这个意料之外的角色给破解了。

甚至可以说,自己的上联还成了为冯紫英捧哏的上佳垫脚石,这让他也有些不是滋味。

没想到这家伙是武勋之后,混国子监的,来书院才几天,竟能有这般进境了?

还是本身这家伙就有点儿扮猪吃虎,深藏不露?

但许獬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纵横江南,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冯紫英这句对仗同样也算不是词句精美,唯有的还是气势,而且很有点儿强中自有强中手的自傲和惺惺相惜的互勉。

回味悠长。

“紫英,厉害!”些许遗憾之色在脸上一闪即逝,许獬笑着上前摇了摇头,极有范儿的伸手在冯紫英肩头上拍了拍,“不愧是东园翘楚!愚兄期待半个月后的这场对抗比试,希望紫英能不负众望啊。”

许獬潇洒从容的风度让人叹为观止,诗剑风流名不虚传,冯紫英内心也是很仰慕。

这厮不但形象俊美,一袭粗布白衣俊朗飘逸,那股子恣意洒脱劲儿,一般人还真的学不来。

不过这家伙话真的有些招人厌,一句东园翘楚估计就要让很多人今晚睡不着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东园翘楚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得起的么?

即便是在东园甲舍,范景文、贺逢圣都还面临着吴甡、吴阿衡这二吴的竞争,陈奇瑜和傅宗龙也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虽然属于乙舍,但是一样早就存着要考下科进士的心思,明显是不满足于只在乙舍里称尊。

现在许獬骤然讲东园翘楚这个名头放在了冯紫英头上,虽然他们也承认冯紫英的确很优秀,但是这仅仅是某一方面而已,并不能代表冯紫英就能让他们心悦诚服了。

“行周师兄言过了,半个月后的比试究竟何人上场,还要看梦章师兄和克繇师兄他们如何来定呢。”冯紫英不上这个套,微笑道:”我早就说过,山东之行我只是恰逢其会,至于说其他,我有自知之明,一切都要听凭各位师兄的安排,若是觉得小弟上场不会拖累其他师兄,小弟自然责无旁贷,若是有更合适人选,小弟还是倾向于其他师兄来发挥一番。”

许獬轻笑,不太在意。

他能感受到冯紫英的一些心思,不过在他看来,其实冯紫英没有必要这么谨小慎微,在书院里就当纵意展示自我才是。

既然有实力,那就该大胆的展示自己,山东之行已经显示了他的用武胆魄,而之前关于这道政论大题的前期筹备也证明了他在这方面的超强观察力和分析能力,而刚才的一句对仗也足以说明此子在诗赋方面一样具有天赋。

这等水准,难道在东园里边还能有谁可以挑战?

许獬也看得出来,冯紫英也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那么给他机会,他便能绽放自己。

但同时此子似乎又很注重和东园同学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上倒是和练国事很相似,不过对许獬来说,他却不是很认同。

过于去维护那些所谓的同学同僚关系,只会让自己落入窠臼和庸俗,这会使一个真正的士人失去自己的风骨。

练国事倒是对冯紫英的谦冲有度十分赞许,必要时候站出来没错,但是如果一味独领风骚,那就未必是好事了。

“紫英,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就半个月后一会。”练国事颇有风范的颔首点头,然后再与范景文、贺逢圣示意:“梦章,克繇,那就期待东园师弟们有一个好的表现了。”

目送西园师兄们离去之后,整个山坡上立即就是人声鼎沸。

半个月后就会有一场东西园的龙虎斗盛会,而这将是证明自我的一个最佳良机,每一个人的良机!

而且每个人都清楚这样一场盛会对未来的秋闱春闱大比的价值和意义,免不了都想要展露一下自身的才干。

范景文的若有所想,贺逢圣的皱眉苦思,陈奇瑜的斗志昂扬,傅宗龙的跃跃欲试,甚至连郑崇俭、宋师襄和方有度等人都是一脸兴奋的期盼之色,冯紫英估摸着光是谁出阵都会是一桩让人烦恼头疼的事儿。

冯紫英不想掺和到确定出阵人选名单上去,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恐怕是躲不了。

谁上谁不上,那肯定是得罪人的事儿,但是如果你谁都不想得罪,其实你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或者说也就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意见了。

“紫英,玉铉,非熊,鹿友,咱们找个地方商量一下吧。”范景文眼见得周围的学子们窃窃私语的交谈起来,苦笑着摇摇头,和贺逢圣商量了几句,然后招呼了几人,率先离去。

傅宗龙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而另外一名欲言又止的少年却忍不住摇摇头。

冯紫英看在眼里,心中也轻叹。

这就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别看范景文也才十八岁,但是却已经成熟到了可以驾驭这种局面的程度了。

范景文这样当机立断的几句话,既表明了自己要主导此事的态度,确立自身地位,另一方面又轻描淡写的把几个人头推了出来,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陈奇瑜是山西派代表,包括郑崇俭和孙传庭都无论是在年龄还是名气上都要逊色一头,自然没有话说。

非熊则是王应熊,是西南地区士子的翘楚者,性格强硬霸道,是在为数不多的西南士子中唯一能与傅宗龙相抗衡的。

鹿友是吴甡的表字,来自南直隶的他,代表着来自江南的士子。

加上贺逢圣代表的湖广士子,还有范景文代表的北直隶士子,再加上可以代表顺天府和山东士子的冯紫英,基本上就可以一网打尽,囊括所有了。

只不过像跃跃欲试的傅宗龙,还有还想和范景文争夺领导权的吴阿衡,就被范景文不动声色的排斥在外了。

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去和范景文他们商量,就被官应震叫走了。

“紫英,你这是在挑起东西园内斗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冯紫英有些忐忑,不过从对方语气来看,又不像不满意的样子。

“掌院,您觉得这是坏事么?”冯紫英坦然反问:“西园师兄是瞄准的下科春闱,如您所说春闱大比核心比试就是时政策论,而大周如此之大,牵扯到的时政范围如此之宽,劝农,水利,商贸,漕运,边务,盐、铁、茶、马,财赋,工矿,诸般政务,哪一块都能随便罗列出一二十项来,每一项都能从不同方面来出上几道题,要想春闱大比中取得好成绩,该怎么办?”

“紫英你觉得该怎办?”官应震平素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过此时只有冯紫英一个人,却显得很温和。

“其实掌院您心中早就有定计了,紫英此法不过是顺势而为,锦上添花罢了。”

冯紫英知道官应震是一个务实之人,也不绕圈子。

“从永隆二年的春闱就能看出今上的一些态度,弟子以为今上会更推崇实干之风,那么体现在政务上恐怕就需要切合当下实际,拿出更多能够解决当下问题之策,虽然时政涉及千头万绪,但是若是我们青檀书院从现在开始,不断的用这种方式来自我预考,锻炼提升能力,未来在春闱大比中,弟子相信西园师兄们肯定能占据更大的优势。”

官应震心中也是感触万千。

乔应甲真的是相中了一匹千里马啊,连官应震都动了要从乔应甲手里把此子抢过来的心思。

这也没啥,乔应甲在朝中为官,算不上他的业师,也就是一个推荐人而已,如果下一步齐永泰离开青檀书院,自己算是他的业师也不为过。

青檀书院要面临的竞争不仅仅是顺天府其他几大书院,同时也还面临着来自金陵的白马、崇文等书院以及江南一些书院的竞争。

江南文风鼎盛,人才辈出,这一点无论是朝里朝外南臣北臣都要承认,每年春闱大比都是南方书院占据绝对上风,顺天四大书院也只能算是勉力支撑。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希望能够在自己任上改变这种局面,所以也想了许多办法,包括吸纳来自江南、湖广和西南的士子,邀请更多的士林领袖来讲学授课。

但是从永隆二年的春闱来看,虽然情况有所改观,但是仍然还无法和江南那些书院抗衡。

齐永泰和官应震也觉察到了朝中情形的一些变化,也在考虑如何更好的让书院学子们在时政策论这一块上得到锻炼提升,所以才会有冯紫英山东之行所见所闻来作为著述引论。

现在冯紫英却更进了一步,把整个著述作为一个引论加以发挥让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进来,而且以一种更激进更尖锐的方式来比试,这无疑会极大的刺激学子们的好胜心,激发他们的潜力,而形成这样一个机制,对书院未来发展可想而知。

山东民变作为引论,那么也意味着日后大周境内其他一些重大事件都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收集情况资料,然后加以整理,也用这种方式来进行著述和比试,一旦形成定制,未来在春闱大比,甚至是秋闱大比中都能有极佳的效果。

“可是紫英,这种方式会不会让东西园同学之间发生冲突呢?”官应震继续问道,他要考校一下对方在这个问题上还有没有更深刻一些的见解。

“掌院,没有什么事情都是十全十美的,而且说实话,我不认为这种对抗比试会让同学之间关系变得紧张,相反,您也知道,我们是要以一个整体团队来出站对抗,这也就意味着在此之前,我们都需要针对各自的方略进行全面的整理思考,因为我们不确定我们自己会抽到正面还是反面,那就需要所有同学群策群力,都要贡献一份才智,西园的师兄们亦是如此,相信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通过这种方式,我觉得反而能加深同学间的情谊,……”

“至于说东西园之间么?掌院,我们无法强求大家都亲密无间,但是这种对抗比试弟子相信可以让东西园同学之间都见识到各自的优势强项,不敢小觑天下人,这其实不是一种更好的惺惺相惜么?”

巧舌如簧啊,如果这家伙加入到东园组队中去,只怕还要增添几分战斗力。

“紫英,看样子你也是胸有成竹了,唔,也罢,山长去了京里尚未回来,待他回来之后我会和他商议,我本人倒是支持这种方式的比试锻炼,不过你如何来解决各自组成团队的问题?嗯,我的意思是如何在不伤及同学情谊的情形下来选出这样参加对抗比试的人员?”

官应震的还让冯紫英笑了起来,“掌院,这可不是弟子的责任,西园那边有韩敬韩师兄,还有练师兄和许师兄,东园这边梦章兄、克繇兄,还有玉铉兄和非熊兄以及鹿友兄他们自然也能拿出方略来,不过弟子以为办法也是现成的,既然要对抗大比,那就现在内部对抗大比啊,这样选出来的优胜者,大家都没有意见,各自组队,自愿组团,最后再来整合最优者,……”

官应震略一思索也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既不伤同学感情,也能公平公正,再好不过了。

他望向冯紫英的眼光又有一些变化。

这家伙真的是做一步想三步啊,称得上算无遗策了,更难得的是如此年龄,……

这等人才也幸亏入了青檀书院,若是被那崇文书院或者通惠书院得去,只怕又要力压青檀书院一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