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盛宴 周容深番外终 下辈子再也不会放开你

之后几日,深圳仿佛忽然间,风平浪静下来。

悄无声息近乎诡异,看似无事发生,又似乎故意隐藏着什么。

何笙贪凉,南城的早春暖,她在庭院里荡秋千荡出一身汗,回屋洗了冷水澡,染上一场风寒,卧床养了七八天,痊愈后被穆太太邀约逛街 , 她欢天喜地说西城的旗袍店引进一批新款式,颜色好看得不得了 , 许多贵妇都去挑了一件,预备着中秋晚宴穿。

她身子发懒不想动弹 , 瞧外面天气好 , 穆太太的车又亲自来接,这才答应。

抵达旗袍店时,这边的经理正在等候 , 何笙跨过门槛随口问了句,“穆老板时常应酬 , 听说出什么事了吗。”

穆太太迈步的脚趾一脚,“您听说了?”

何笙偏头看她 , “那我还问您干什么。”

她似乎松了口气,“最近没什么筵席 , 都不来往 , 没机会闹事,显得冷清些。”

何笙盯着她看了好半响,说不出哪里不对,穆太太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 笑眯眯招呼她看旗袍,货架上花花绿绿的款式 , 绸缎缝合做工也格外精细,何笙看中一条烟粉色,她正对着镜子试和不合身 , 对面隔一扇玻璃的试衣间,隐隐传来两个女人窃窃私语的声响。

“不服还真不行 , 管她怎么放荡无耻,能让两个斗了一辈子水火不容的男人,为了保她放下屠刀 , 连后半生都搭了进去 , 她这点道行,打眼整个广东,有几个女人有呀。”

“婊子相,娼妓身,根本就是个贱货。你说男人放着贤惠清白的姑娘不稀罕,都争先恐后被狐狸精迷住了。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

女人嗤笑,“周部长算是彻底完了。可怜他一世英名,到最后一无所有,冤孽啊。”

经理一直在旁边介绍旗袍 , 对话有些断断续续,最关键几处都没听清,倒是挨着玻璃最近的穆太太,脸色都变了,她将手上的绯色旗袍递给售货员,叮嘱她包好,挽着何笙手臂,“乔太太,我们去别处看看吧,这里的新款式也没有多少。”

何笙疑惑问她,“您听见了吗?”

穆太太视线躲躲闪闪,“听见什么呀。”

她指了指不断抖动的玻璃 , 穆太太支支吾吾,“嗨 , 不就是长舌妇嘴碎,在背地里议论家长里短嘛。反正也不是说咱们 , 不理会就得了 , 惹那麻烦干什么。”

何笙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些话分明冲她,可穆太太这样说了 , 她也不好再★

何笙喜出望外,她冲过去蹲下 , “呀,是你吗?”

她抱着那只往怀里死命钻的麋鹿,它头上小小的犄角挠得她痒痒的 , 软软的 , 比那天还要活泼,似乎认出何笙,十分欢喜扭动着。

她捧住它脑袋吻了吻 , “你怎么来了,谁送你过来的?”

保姆以为在自己说话,指了指门口 , “我早晨出去买菜 , 它还不在,回来就瞧见了 , 估计是您的朋友送来 , 没有打扰您,怕您还睡着。”

保姆解开绳子,拿在手中,喜滋滋看着麋鹿说 , “长得如此可爱,也不咬人 , 小姐和少爷也一定喜欢。”

恍恍惚惚的,何笙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脑子炸开一道白光 , 指尖触及那串冰冷圆润的红豆。

红豆,以此寄相思。

她忽然想起什么 , 脸色苍白问保姆,“市局有什么消息吗?蒂尔半个月前谈妥的收购案子,为什么搁置了?”

保姆茫然无措,摇头说不知啊 , 商业的事 , 我哪里清楚。

何笙站起来一把推开她,冲向门外驻守的保镖,她揪住其中一个衣领,红着眼睛大声嘶吼,“周容深在哪里?他为什么要把这只麋鹿送来?”

保镖面面相觑,全部低下头,谁也没有开口。

何笙看出他们知道内幕,只是不肯告诉她,她不依不饶殴打,抓挠 , 逼迫他们要一个结果,正在她发了疯的挣扎时,一辆车缓缓停在道旁,秘书看到这番场景匆忙走下,拉开后门,对弯腰而出的男人焦急说着什么,乔苍停在原地,此时的何笙根本没有理智,听不进去任何劝告,她只要答案。五大三粗的保镖甚至在她拼尽全力的踢打中站不稳,摇摇晃晃 , 她从没有这样过,即使第一个女儿夭折 , 即使当年在西双版纳,她与萨格的部下生死一战 , 她也未曾如此失态崩溃。

保姆完全不知所措 , 在一旁死死拉住何笙,怕她想不开撞上哪里,当发现乔苍站在那里 , 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那般喜不自胜,“先生!您快劝劝夫人 , 她不知怎么了 , 忽然吵成这个样子!只是一头麋鹿而已。”

乔苍看了一眼庭院内撒欢儿的麋鹿,它脖子上的红豆项链格外刺目 , 在阳光之下丝毫不温暖 , 反而充满寒意。

他朝她疾步走去,一把扼住她手腕,将她拽向自己怀中,按住她的头 , 用体温包裹她,驱赶她每一寸骨头的冰冷。

何笙惨白的面容 , 血红的瞳孔,以及那绝望至极心如死灰的神色,令他心口疼了疼。

“笙笙 , 我在,你冷静一点。”

“周容深去哪里了。”她浑身都在颤抖 , 喉咙仿佛哽住了一颗石子,“他…是死了吗?”

她抓紧他的西装,力气之大恨不得将它撕裂,她所有的挣扎 , 所有的畏惧 , 都聚集在指尖,乔苍怕她割裂了指甲,轻轻握住她手,放在唇边温暖着。

“他没有死,他活得很好。他赢了,曹家败了。”

怪不得。

怪不得穆太太那样躲闪,怪不得那两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怪不得蒂尔失了声息,怪不得周容深的车 , 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竟然这么傻。

犯了这辈子最糊涂的错。

她早该知道的,他那晚分明就是在诀别。

何笙扯裂了乔苍的衣领,额头死死抵住他胸膛,哭得几乎岔气,“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还不起。

她哪里还得起他这么热烈深刻的情意。

乔苍抱起她,在她耳边诱哄着,秘书和保姆跟在身后,那只麋鹿跑进客厅,蹿上沙发,盘卧在一缕迷离的阳光中,恰似那晚漫山遍野 , 她在他怀中天真无邪的笑。

秘书看着被乔苍放在床上的何笙解释说,“夫人。只有周容深去京城检举 , 上面才会重视。任何人都动不了曹家,曹柏温根基太深 , 牵连的高官众多。周容深是公安部长 , 他官位足够,有资本撼动,也必须要赌注全部才能扳倒。而他这样做 , 确实是为了您。如果他不出手,乔总只能动用自己黑帮势力 , 与曹荆易鱼死网破 , 您的安生日子便没有了。”

安生。

他为了她的安生,抛弃掉他唯一的东西。

她早已破灭了他的一切 , 他只剩下这份毕生心血 , 他却亲手打碎。

她不肯再听,颤抖捂住脸,“把窗帘拉上。”

不知是谁做了这件事,床尾稍稍塌陷 , 炙热的掌心盖住她手背,她抽搐几下 , “都出去。”

秘书躬身离开,她等了片刻,“你也出去。”

乔苍沉默了数秒 , 俯下身在她额头吻了吻,“我就在外面 , 有事叫我。”

她一声不响,如同死去一般。

当关门的声音传来,她终于肯拿开那双被泪痕沾满的手。

她踉跄支撑 , 跌下床铺 , 一点点爬着,爬向黯淡的窗台,半途却再也没有力气,蜷缩在墙角闷声痛哭。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几乎失去知觉,只一味抽泣,哽咽,麻木而呆滞。

脚尖一滩融化的泪痕,在浮荡散开 , 那串红豆,她看得清清楚楚,几颗豆子上血迹斑斑,他该是用了多久,漫长的一夜,两夜,还是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一颗颗,一串串连起,刺破了手指,熬红了眼睛 , 送她无休无止的相思。

红豆仍在,人去楼空。

她总说 , 自己欠了周容深,欠他太多 , 欠他十几年的情意 , 欠他一双儿女,欠他一头白发,欠他余生的岁月。

她从未想过 , 她要欠他这漫长的一辈子。

何笙脸孔埋进双膝,一动不动 , 万籁沉寂。

保姆在门外听着 , 对一旁沉重伫立的乔苍摇头,“夫人怕是要熬几日才能闯过这一关了。”

他捏了捏鼻梁 , 哑着嗓子吩咐 , “照顾好她,不要出事。”

秘书跟随乔苍走入书房,将壁灯点亮,毕恭毕敬站在桌前 , “周容深已经剥夺职务,成为一介平民。他以自己的官场生涯 , 换取曹家倒台。据说那日,他带去了自己的军功章,浴血奋战的警服 , 令上面不得不迫于他施压而拿下曹家。曹柏温官至副国级,政界如此不光彩的罪状 , 务必封口隐瞒,周容深往后都将在那所大院内度过,算是终生软禁。”

乔苍阖了阖眼眸 , 捏住茶杯的手紧了紧 , 指尖泛起层层叠叠的雪白,像是下一秒便要捏碎,复而又松开。

秘书在他沉默间继续说,“曹柏温被双规在秦城监狱。最终结果不出意料,无期徒刑。曹家倒台后,广东这边的局势又回到我们的控制下,曹荆易败得措手不及,对我们影响最大的筹码,他还未曾来得及抛出 , 我们不用担心任何,盛文很快就可以恢复当初的鼎盛。”

“他在哪里。”

乔苍良久开口问了一句。

秘书疑惑说您指周容深还是曹荆易。

乔苍微微抬眸,无比冷冽看向他。

秘书吓得一抖,“周容深关押在京城郊外一栋贪官被没收的四合院里,由四名警卫看守,除了不能离开,日子还算能过。曹荆易那边,纪检委在收集证据,不出意外,这几日会拿下他。已经在监视中了。”

他这一生,两个旗鼓相当的仇敌。

为这一件事 , 全都败了。

他是最后的赢家,赢了何笙 , 赢了这场战役。

他看着桌上一盏熄灭的灯,心口并不喜悦。

从此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 其实也不算幸事。

乔苍等何笙睡了 , 将她从墙角抱上床,匆忙带着秘书离开别墅,上车前他吩咐保镖和保姆照顾好夫人 , 千万不要放任她自己独处太久,更不许离开。

保姆求他快些回来 , 夫人吵闹谁也劝不住。

乔苍淡淡嗯 , “很快。”

车直奔盛文,抵达门外广场 , 不知什么东西出乎意料从角落蹿了出来 , 莽莽撞撞的,险些扑倒在车头。

黑压压的一道人影,忽然间罩住头顶,乔苍本能握住口袋里的枪 , 正要拔出,忽然发现车头视死如归站立的是一个女人。

他见过这个女人。

在蒂尔大楼外 , 单独与何笙说了几句话。

他握枪的手不露声色收回。

曲笙候了他许久,她绕到后座,隔着摇下一半的窗子 , “乔先生,我想求您帮我一个忙 , 我知道整个广东,只有您办得到这件事。”

乔苍面无表情注视她,她穿着很素净 , 黑白色的长裙甚至在这春色满城的映衬下有些晦气 , 头发和衣衫都脏兮兮的,纠缠在一起,仿佛刚刚滚过泥土,脸上也有被殴打的巴掌印,无比狼狈。

秘书挂断一通持续了十几秒钟的电话,回头小声说,“她从广州省委办公厅回来,跪在门口拉横幅,为周容深讨说法 , 大骂贪官连累无辜,怎么都赶不走,后来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影响恶劣,她与警卫室发生冲突,挨了一顿打。”

乔苍皱眉,倒是够刚烈。

这样重情重义,痴心不悔的女子,为何周容深就是不肯多看一眼。

他推开车门,迈步走下,居高临下看着曲笙 , “什么忙。”

“周先生独身一人在京城,他很寂寞 , 连个知冷知热,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进去陪他 , 给他煮饭 , 洗衣,过日子。”

乔苍沉默片刻,似是觉得有趣笑出来 ,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不是监狱,却也没有什么区别。”

曲笙点头说我知道 , 我愿意 , 我刚刚闯了祸,就借着这个由头 , 把我关进去吧。

她一点不像玩笑 , 更非冲动,乔苍脸上好笑的神色收了收,“你不后悔吗。你只要进去,不一定还能出来。我无法为你的一时兴起 , 或是他日后悔而买单。”

曲笙说即使我后悔了,您也不用理我 , 何况我清楚自己的心,哪怕有一日他死了,我依然出不来 , 也不后悔,更不再麻烦您。

他面无表情许久 , 仿佛静止一般,不知在思考什么,曲笙忽然跪在他面前 , “乔先生 , 我知道很难,可只有您能帮我达成这个愿望。周先生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是为了您的夫人。您就当偿还他一点情,费一费心吧。”

她正要磕头,乔苍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秘书,后者立刻推门而出,将她扶起,乔苍再未多言,侧身进入车内。

曲笙要去拉他 , 秘书笑说我们乔总答应了,他会尽快为您办妥,您等消息就是。

车从她身边缓缓驶过,曲笙向着陷入昏暗中的乔苍说,“乔先生,我很羡慕您的夫人,这样多的男子为她甘愿失去一切。我更羡慕您,您打败了所有人,得到她一颗心。”

车,人影,被虚掩的斜射的阳光 , 尽数和她交错擦肩。

她立在原地,捂着火烧般刺疼的脸颊 , 开心笑了出来。

事情尘埃落定的一周后,宋书记以贪污罪被广东省委递交呈报双规公文 , 经上级层层审批 , 予以盖章落实。

官场都知晓,乔苍出手了。

而且出手狠毒至极,毫无商量余地。

所有在他落难之时 , 分明有能力搭救,却袖手旁观的人 , 无论是谁 , 全部都难逃一劫。

何笙乘坐黄昏抵达京城的航班,走了一趟北国之行。

这个季节 , 北方的大雁刚归 , 阳光最明媚,只是料峭春寒,依旧很冷。

她对这边不熟,只能委托曾经周容深在公安部的心腹 , 将她送达软禁的四合院。

她坐在渐渐停稳的车里,看向不远处四四方方的天空 , 围筑的红砖高墙,偶尔飞过的乌鸦。若不是枝头盛开的那三两株桃花,该是多么死气沉沉。

周容深穿着极其简朴的格子衬衫和灰色裤子 , 在夕阳下锄草,那半亩不大不小的田园 , 还没有来得及洒下种子,篱笆架歪歪扭扭横在上空,挡住了树影婆娑。

他如此安静 , 如此寂寞 , 在没有人烟,没有笑声的空荡庭院里,过着令她锥心刺骨的日子。

何笙下车的一霎间便哭了。

十几米外的岗楼,匆匆跑来一名警卫,询问她是否探视前任部长。

她捂着嘴点头,哭声一点点,从指缝间渗出。

警卫带着她走到跟前,打开了栅栏上的铁锁,待她走入后 , 从外面又扣上。

她站在那一处,任由风声烈烈,他侧身对她,将旧土翻下去,新土翻上来,从口袋内抓出一把种子,撒入其中,许是想到来年的春暖花开,花叶茂盛,这里不再了无生气,他唇边浅浅溢出一丝笑。

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 , 对他而言到底好还是不好。

何笙不知道。

她颤抖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叫他 , “容深。”

男人高大魁梧的身躯一僵。

近乎定格。

迟迟没有转向门口。

她又说,“我来看你 , 容深。”

当他无比沧桑 , 难以置信望向她,他清瘦了许多,眼底有惊愕 , 茫然,却慢慢欢喜起来 , 他丢掉锄头 , 朝她伸开双臂,她才止住的眼泪 , 顷刻翻覆重来 , 她冲过去拼尽全力缠住他,像千难万险看到了水的沙漠之蛇,像从窒息的,吞噬的恐怖海底 , 冒出头的新生的水藻,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她不要 , 她根本不想要他牺牲掉自己,来换取她的岁月静好。

他会像一个梦魇,一面破了的镜子 , 折磨她,撕咬她 , 困顿她,令她不得安生,不得解脱。

她揪住他衣衫 , 哭得断了肠。

他到底做了什么孽。

为什么会遇到这样不堪的 , 恶毒的,残忍的,无情的自己。

若是没有她,他不知过得多么好。

受人敬仰,爱戴,尊重。

高不可攀,荣耀风光。

他何苦落得这样落魄的下场。

周容深恍若做了梦,呆滞拥抱着她,她嘶哑的哭声在他耳畔炸开 , 她炙热颤栗的身体将他久久不曾波动的心脏磨得百般剧烈,他终于恍然顿悟,她真的来了。

就在他胸膛。

为他哭了一场。

他眉目温柔而平静,眼底的疼爱几乎要满溢出来,浓得化不开,他轻轻抚摸她的头,无奈又好笑,“傻瓜,你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我死了?”

她点头,磕磕巴巴说我好怕 , 我怕他们容不下你,在这里杀掉你。

他扑哧一声 , “胡说。他们不敢。我养的那些部下,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捧起何笙的脸 , 想要看一看她 , 他真的好想她,只是一眼,却被皱成一团鼻涕横流的她逗笑 , “哭成什么样子了,好丑。”

他越说越忍不住 , 笑容更重 , 笑出眉尾又深了许多的皱纹,笑出眼睛里一片水汽蒙蒙的大雾。

“真是丑 , 怎么从前没发现 , 你哭时像猪一样难看。”

她哭得更厉害,腮颊都在抖,狠狠拍打他后背,“我就是丑 , 你为一个丑得要命的女人,这么傻干什么!”

他温柔细致理顺她散乱的长发,一缕缕别到耳后 , 轻吻她哭得汗涔涔的额头,“何笙。这边冷清,答应我 , 往后不要再来,你从我手上抢气球时 , 你说会听我的话,就当我没有出现过。”

“我不要…”她咬着牙,嘴唇不知不觉咬破 , 她麻木异常 , “我只答应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其他的我都没有。”

他有些生气,“你还答应我不再哭。”

她用力扭动摇晃,全身都在抗议,她说我不,我什么也不听。

周容深的怒意维持了不消半分钟,便溃散了。

他知道自己将要一日日苍老下去,这凉薄孤寂的岁月 , 会使他老得更快,他不愿她看到自己白了头发,驼了背的样子,他想要她心里的周容深,永远高大挺拔,伟岸英武,为她撑起整个世界,整片天空。

她一声声哀求他,像是在绝望的深海中崩溃逃生的鱼,她没了氧气,没了光束 , 没了食物,只剩下这一时片刻的生命 , 还能说,还能哭。

她从他掌心内抽出自己的手 , 惊慌颤栗抚摸他脸孔 , “容深,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出去 , 桂树还有几个月就要开花了,我给你跳舞好不好 , 你回来看我跳舞吧 , 求求你了。”

她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拉扯他 , 想要将他从这片没有自由 , 没有希望,没有颜色的地狱拉出,可她拉不动,他只是沉默 , 不肯跟她走。

她知道,他走不了。

天下之大 , 他再没有第二条路。

何笙的哭喊声惊动了几十米外等候的司机和保镖,他们从车上下来,冲到铁门外 , 看到这难分难舍濒临爆发的一幕,一刻不敢耽误 , 司机飞奔向岗哨叫来警卫,将门锁打开,他们一拥而上 , 何笙甩开他们的手 , 忽然跪在地上,用力嚎啕抱住周容深,“我不走,我要他跟我一起走!我不要他留在这像坟墓一样的地方!”

司机没了法子,吩咐保镖强行拖夫人离开,保镖从左右两边将她架住,哄着她掰开了那只手,她仅仅剩下一根手指还勾着他的衣角,怎么都不肯撒,强行分离只会折断她骨头。

周容深握拳别开头 , 两行浑浊的泪从他阖住的眼角淌下,他沙哑说你听话,别让我放心不下。

他咬牙横了横心,果断一扯,撕裂了那一角衣衫,何笙被一股巨大的惯力弹出去,保镖眼疾手快托住她后背,将她一步步带离这座庭院。

周容深原本平静站着,在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握不住,抓不着时 , 突然不舍朝前走了几步,何笙顿时挣扎要推开保镖 , 却被四条手臂牢牢挡住,不许她返回 , 她再度哭出来。

他笑中带泪说 , “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告诉我一定有来生。如果他们没有骗我,下辈子你等一等 , 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何笙点头说我等你。

他彻底笑出来,在一束即将散去的黄昏夕阳内 , 笑得越来越欢喜。

此时另一边路口 , 一辆出租的车门缓缓拉开,曲笙弯腰跳下来 , 提着一个食盒 , 几大包东西,扎紧的麻袋在地上滚来滚去,扬起层层尘沙,她单薄的身子驾驭这些显得格外吃力。

“师傅 , 不用等了,您回去吧。”

她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司机 , 司机朝窗外探头探脑,“姑娘,这边地界太偏了 , 你打不到车的,我等你一会儿吧 , 再给你拉走。”

曲笙挥了挥手,“谢谢您啊,用不着了。”

她东倒西歪拉家带口的 , 好不容易才磨蹭到铁门外 , 抬头与眼睛红肿的何笙打了个照面,一时语塞,各自沉默片刻,她先开口,“乔太太。”

何笙抹掉下巴处的泪珠,“你来了。”

她倒是开心得不行,眉眼都是藏不住的笑纹,仿佛捡了天大的便宜,这辈子都有了着落。

何笙知道她是来探视 , 没有多说,让她快进去。

她们交错而过,几步后,曲笙叫住她,“如果我是乔太太,我也无法选择,乔先生与周先生都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三人的风月,注定要有一人受伤,这不是您的错,是命。”

何笙身子僵了僵,身后的脚步声无比欢快 , 朝着那扇空寂的铁门飞奔而去,她迈上车的一刻 , 特意回头瞧了一眼,曲笙将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 放在那张木桌上 , 树影婆娑间,她脸孔映得半明半暗,周容深站在篱笆架下 , 有些烦躁。

“你怎么跑来了。”

怎会有这么固执,这么不知趣的女人。

他一而再毫无情面拒绝了那么多回 , 她还是笑嘻嘻往他身上贴。

曲笙对他的嫌弃置若罔闻 , 嘴上念叨着,“你可别想赶我走啊 , 我找了大人物花费好大的力气才将我安排进来 , 你就算不知我的情,也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还有一番愧意。”

她像是老夫老妻那样,看他肩膀上粘着落叶 , 无比自然想要为他择掉,周容深拂开她的手 , “谁安排的。”

曲笙根本不理会,仍按照自己思路说,“你啊 , 天底下再没有比你还固执的男人了。这下你什么都没有了,普普通通孑然一身 , 儿子不认你,一条老光棍。也好,不然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她环顾四周 , 倒是容易知足 , 拍手笑着说,“这地方清清静静的,适合两个人过日子,往后我陪你凑合过吧,快把身上衣服脱下来,都是土,我给你洗洗。”

警卫员拿着扫描仪,在一旁等待检查她的行李,周容深皱眉看她掏出的东西 , 吃喝用什么都有,也不知她怎么扛来的,他语气阴沉指门口,“出去。什么过日子,你是女人吗,说这话臊不臊。”

曲笙不理他,她如今才不怕他,他不也是布衣平民吗,和她再没有任何不同。

她把包裹丢给警卫,扒下周容深的外套,径直往屋子里走 , 周容深让她站住,她依然不听 , 他朝她背影怒吼,“我根本不会喜欢你 , 也不会接受你 , 这件事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变。你愿意耽误青春,也不要耽误在我这里。”

砰地一声。

门从里面关上了,周容深眉骨突突跳 , 坐在椅子上运气。

司机在这时喊,“夫人 , 咱该走了 , 快要错过航班了。”

何笙仓促回过神,她吸了吸鼻子 , 迈上车 , 迎着夕阳最浓烈的南路口,消失在这趟街道。

【周番外结束,老曹只有两篇,会非常精彩!纨绔权贵 , 城府极深的老狐狸,我来剖析下他的深情!只有两篇。老周的部分 , 你们如果还想看后续,乔何收尾的番外我再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