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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六十九章 市舶司

第六十九章 市舶司

信王朱由检的出身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卑微。

先皇继位之前,酒后乱性和贴身的侍女一夜风流,就生下了他。只有年幼年之时,母亲被父亲打死,辗转经历了几个庶母才终于养大成人,是先皇众多子嗣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却和身为长兄的天启皇帝关系极睦。

先皇共有五个儿子,天启皇帝是老大,朱由检排行第五。其中二、三、四、六、七这几个皇子先后早逝,就生下天启和朱由检兄弟二人。

天启登基称帝之后不久,就正式册封朱由检为信王,并且从内帑中拨出钱款为他修建了信王府,可见兄弟情深。

正在兄弟二人闲聊之际,张皇后不失时机的说起了一件大喜事:信王的亲事定下来了。

古人早婚,信王十六岁的年纪其实已经算是大龄青年,婚配之事才刚刚有了着落。

秉承着长嫂如母的传统,张皇后亲自为信王张罗了一门婚事:周氏女。

“那周家的女儿万岁见过的……”张皇后笑道:“不仅容貌标致,德行也是上上之选……”

信王的婚事是皇帝皇后两口子亲自过问的大事,当初挑选王妃之时,天启皇帝曾经见过未来的弟媳,确实很不错。

在众多的王妃人选当中,周家女儿或许不是容貌最出众的那个,但德行品性却是最好的,性情温婉敦厚,而且家境清白。所以张皇后就替信王做主了。

信王对张皇后素来敬重,既然皇嫂已经选中了周氏女,他也就顺理成章的同意了。接下来那些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繁琐事宜自然有人代劳。

既然王妃已经选定,接下来就应该准备一场婚礼了。

因为兄弟情深的缘故,天启皇帝非常希望给信王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而张皇后也想着借信王的婚礼给皇帝冲冲喜……

但结婚是要花钱的,尤其是宗室的婚礼,更是要象大河淌水一样花销许多许多的银钱。

王府要修缮,各色表礼也绝对不能寒酸了,给的恩赏银子更不能少,所有这些都需要钱。

“承皇兄美意,臣弟惶恐莫名。”信王年纪虽小,却有着少年人罕见的沉稳,说出的话也有板有眼条理分明:“而今国事操烦,辽事要用钱,难边的苗事也要用钱。各地天灾频仍,用钱之处实在太多,奈何府库空虚,不宜在臣弟的婚事上花费太剧。”

说起信王的婚事,天启皇帝就变得兴奋起来,活像是个爱热闹的孩子:“国库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明朝三万里河山亿兆生民,时时处处都要用钱。难道五弟的婚事就不办了?这可不行,最多朕掏自己的腰包也就是了,反正国库里也没钱……”

虽说帝王富有四海,但国库的钱连皇帝也不能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要是想为信王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就只能从内帑里凑钱——那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

“臣弟听闻,皇兄想要修一修济阳楼都凑不出足够的银钱,想来内库亦不充盈……”

你自己的窟窿都堵不上呢,就别再为我的婚事发愁了,因为我知道你的小金库也没有几个钱了。

这些年来,皇帝的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张皇后回娘家省亲这么大的事情,却只赏给娘家人五十匹绫子,还不如普通的江南富户出手阔绰。这当然是因为皇后性情节俭不事铺张,更主要还是因为天启皇帝手里没有几个钱。

连皇帝都小金库都要空了,皇后哪来的钱呢?

当天启皇帝把目光转向魏忠贤的时候,这个年老成精的九千岁顿时就心领神会,立刻就把笑容堆满了脸:“圣上勿忧,以老奴愚见,信王的婚事当然是越风光越好。只是这钱款么……老奴刚刚想到一个生财的法子……”

“朕就知道大伴心思通透,快说说怎样才能筹措出足够的钱财为五弟办了这婚事?”

“市舶司!”

市舶司,基本就相当于海关,在和外邦交易的过程中抽取“关税”。

市舶司确实很有钱,但是现在的大明朝早已比不得以往,一直过着寅吃卯粮的日子。市舶司的那些钱根本就等不及收入国库,就直接花的干干净净了。以至于在天启三年不得不出了一个“专款专用”的明文,除了军费之用和用来支付官员的俸禄之外,谁也不能以任何理由动市舶司的银子。

如果天启皇帝动用市舶司的银子给自己的弟弟办婚礼,不仅会被朝臣直接顶回来,还会被言官们骂个狗血淋头。

前些年才出了“专款专用”的明文,现如今就自食其言打市舶司的主意,这确实……不大好吧?

“市舶司已有的银钱当然动不得,但万岁可以多开几个舶关,不就有更多银子了么?”

在开市舶关口?在哪开?

“陕北!”

市舶司是海关,和出海贸易有关,陕北好像不靠吧?

魏忠贤笑着说:“靠不靠海不要紧,最多只是换个名头,比如说……可以叫做世贸司,或者是世易司,都行。其实还是市舶司的职能,不过是收税罢了。”

多开几个贸易关口,这确实是筹集银钱的好办法,但要是说为了弟弟的婚礼就这么干的话,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

“朝廷开埠,自然有正当的理由,”魏忠贤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声调放低了少许,轻声说道:“此次陕北、晋西乱事,老奴派人去查了。也知道了那边的一些情形……晋中、晋北、晋西各地多有不法商贩为谋取私利,堂而皇之的夹带禁货与外邦交易,获利极丰……”

魏忠贤开始说起晋商的事情了。

其实晋商运送货物给蒙古、女真各部早已是半公开的事情了,朝廷屡屡打击但效果却不大。一来是因为有着足够丰厚的利润可以让晋商们用重金买通各地官员,甚至是不惜铤而走险。再者也是因为朝廷禁止的越严格,运送的货物价格就越高,就可以赚更多的钱。

后来朝廷干脆就是锁死了口外、大同等地的贸易通道,希望可以堵住物资外流的通道。

这个做法各有利害:虽说晋商走私的势头遏制住了,但蒙古那边并非全都是大明朝的敌人。如此一来,那些心向大明的内附蒙古各部也就出现了物资短缺的局面。

晋商们很快就找到了另外一条商路:出陕北过长城,照样可以贩货走私,而且比以前走的更顺。

与其屡禁不止,还不如开设关口抽取重税,一来可以补给内附的蒙古各部,严格管控禁物外运,再者也能创造一点财政收入。

“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略,就这么办吧。”天启皇帝性情轻忽做事操切,国家大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决定下来了:“至于怎么对朝中诸臣说起,就交给大伴去发愁吧,朕真的不想和朝中的大臣们撕扯个没完没了了,朕不想看到他们……”

信王的嘴皮儿微微动了几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对了,开陕北市舶司的事情,可曾想好合适的人选?别又成了户部和吏部的首尾吧?朕信不过他们……”

当皇帝的信不过大臣,这种事情听起来都滑稽,但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人选还真的有一个,是个叫张宁的……”

“张宁?是部、堂的候补么?朕怎么不曾听过这个人?”

“此人是个没有功名的白丁……”

“白丁”二字似乎有某种神奇的魔力,立刻就引起了天启皇帝的兴趣:“哦?没有出身?没有功名?好像有点意思了,仔细的给朕说说这个人……”

没有出身,就意味着没有任何朋党关系。

有明一朝,朋党都最犯忌讳的事情。任何一个皇帝对于官员的结党行为都深恶痛绝,一定会严厉打击,至于有没有效果那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明朝最终虽然亡于李闯之手,但追本溯源,党争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以至于在明朝后期出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情形:任何对于官员的推荐和提名,最终都会牵扯到党争之中。

一派提名的官员,另外一派必然会往死里反对,最终大多会不了了之。若是两派联合提名的话,就该轮到皇帝不放心了。

这个张宁既然是白丁,肯定不涉及到党争的任何一派,别人也就没有了反对的理由。因为是皇帝特例简拔,自然而然也就对皇帝特别的忠诚——这就涉及到帝王心术了。

“说起这个张宁,还得从上次蒙古犯边说去……”

魏忠贤绝对是个讲故事的好手,把张宁和李家寨的事情说的精彩纷呈扣人心弦,简直比茶馆里卖话先生讲述的《大明英烈传》还要惊险刺激。

“陕北大捷了?”天启皇帝想了想,终于回忆起这件事情,顿时就欢喜起来,虚虚的挥舞着拳头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套北九部抢掠山陕已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是奈何他们不得。这一次……嘿嘿,这个叫张宁的总算是给朕挣回了脸面,给咱们大明朝涨了威风。朕要是能御驾亲征就好了……”

所谓的御驾亲征,也就是过过嘴瘾打打嘴炮而已,却可以看得出这个事情让皇帝很高兴。

“从锦衣卫的回报来看,这个张宁不仅有一腔血诚忠勇之心,最要紧是颇有些生财的手段,被李家寨附近的乡民称为活财神。”

“甚好,甚好,那就是他了。”

皇帝已经钦定了人选,剩下的事情就需要魏忠贤出面了。

给内阁的书文中,一定会重点提到“酬功”二字。

开设陕北市舶司,并非是出于皇帝的私心,而是为了酬张宁等人之功。如此一来,不仅彰显了善罚分明的宗旨,还不用朝廷出钱,更不用专门腾出官位,更能产生收益,简直就是三全其美的大好事,谁要是反对的话,就让他自己去想办法酬劳李家寨大战的那些有功人员好了。

这些当然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只是魏忠贤没有说起自己那一点小小的私心:这事是他魏忠贤经手操办的,连陕北市舶司衙门都是他九千岁提议创立的,这就等于没有花费一分一文就把李家寨那些有功人员笼络到了自己的手中。如此一来,陕北市舶司迟早会成为魏忠贤私人的钱袋子!

恐怕张宁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还在千里之外的李家寨,就已经和京城的“阉党”扯上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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