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温珠和月娘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泼水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剁青草的清脆声响，家里的鸡鸭顿时热闹起来，就连圈里的老母猪也不安分了，嗷嗷叫着把食槽拱的山响。
往剁碎的青草和菜叶子里拌了些细米糠，又加意的填了两块饼渣子——家里的老母猪刚刚产下整整十只小猪崽儿，一定要多加点精料。反正最近这些日子那头毛驴也没有出什么力气，索性把满满的一大木勺碎米也“挪用”了过来给老母猪吃。
在月娘的精心饲喂之下，母猪的奶水很足，那十只小猪崽儿全都胖乎乎圆滚滚的，着实喜死个人哩。只是那条黑狗太讨厌，总是围着食槽打转转儿，稍不留神就会偷吃本就不多的精料。
“走开，小黑，快走开，”月娘举着木勺做凶狠状：“再敢偷吃就真的打你了。”
黑狗很不情愿的乖乖缩到角落里，黑溜溜的眼珠儿却没有离开过食槽子……
月娘刚一转身，那条黑狗就跳了起来，却不是奔向食槽偷吃饲料，而是摇着尾巴跑向了门口。
这条黑狗就是李鸿基家的“短虎”产下的崽儿，李鸿基又总是有事没事就来月娘家里串门，早已和他混的熟了，根本就不必看到他的身影，只需听到脚步就会摇头摆尾的去门口迎接。
推门而入的李鸿基抚着狗头，满是心疼的说：“这么好的狗送给你家真是活受罪呢，生生饿的这么瘦了。”
顺手摸出一小块有些风干的肉皮塞进小黑的口中，就好像出手阔绰的大人给了孩子一把糖果。
小黑叼着肉皮撒欢一般的跑开了。
月娘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是李鸿基来了，随口打着招呼：“吃了没有？”
“没呢，家里的婆娘懒的出奇，连早饭都不曾做给我吃，我专门转悠过来月娘姊姊家里蹭些吃喝。”就好像是自己家一样，李鸿基直奔厨房而去，掀开锅盖给自己装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黄米稀饭，就势坐在门槛上，摆着老大的黑瓷碗，顺着碗边儿吸溜着滚烫的黄米粥，发出惬意的呻吟：“大清早有碗热粥喝，真是舒服的很呢。怎么光有稀饭？有没有馍馍和咸菜？”
“又不干活，吃的什么干粮呢？咸菜倒是有，就在坛子里呢。”
干活的时候才有正经的干粮吃，这不秋收不夏种的，普通的庄稼人大多只喝稀粥……在这样的年月里，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伙食水准了。
接连吃了两碗粥，李鸿基依旧意犹未尽，本想再装一碗吃下去，却被月娘给阻住了：“当家的还没有吃哩，你莫把一锅饭全都灌进自己的肚皮。”
当家的，当然是指张宁。
“怪人还没有吃？他做甚去了？”
“去和老保长商议事情，具体说什么我也不曾问起。”
“哦。”李鸿基浅浅的应了一声，放下了碗筷。
饿了就来，吃了就走，已是多日来的老习惯了，但这一次月娘却没有放他走：“先不要走，装一碗饭给那个人吃。”
月娘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当然是指温珠。
自从被俘以来，温珠就被捆绑在月娘家里加意的看管起来。俘虏也是要吃饭的！
李鸿基才懒得去给温珠弄吃食，隔着窗户看了看里边的温珠，说了一句“一顿不吃死不了”就继续去逗弄那条小黑狗了。
月娘擦了擦手，装了一碗饭，还专门切了一小碟子腌咸菜给温珠送了过去。
“我给你送饭来了，你老实些，若是不老实我就放狗咬你哦。”所说是在威胁，脸上却没有半分凶狠的表情，而是很小心的解开了温珠手上的绳索。
自从被捉进村子之后，温珠就怕的要死，整宿整宿的不敢合眼，脑子里全都可怕的念头。唯恐这些粗鄙野蛮的乡民一怒之下把他大卸八块丢出去喂狗。而且这些乡民确实很凶，有些人甚至会不由分说的踹打他几下。
好在这个叫月娘的女人还算不错，不仅没有打过他，还总是很及时的弄些饮食。
温珠不是没有想过逃跑的事情，但他终究不敢。一来是因为有那条看起来很粗重的黑狗，再者他也知道这附近全都是凶恶的村民，就算是跑出这个院落也没有用，片刻之间就会被捉回来，到时候肯定要被暴打一顿。
象往常那样吃完了稀粥，就乖乖的伸出双手，让月娘把他再次捆绑起来，只是低声的恳求了几句：“求你别绑那么紧，我的手都麻了。”
因为长期的捆绑，温珠的腕子上已经杀出一圈深深的勒痕，绳子磨破了娇嫩的皮肉，火辣辣的疼。
若是换做别人听到了他的哀求，必然会捆的更紧，月娘终究心软，刚要把他再次捆绑之时，忽然抬头看了看他，小声问了一句：“现在你想方便吗？要是想方便的话就自己去茅房。一会我要出门，到时候你就只能憋着了。”
温珠总是被捆绑着，拉屎撒尿都很不方便，总是憋的死去活来，好在月娘想的很周到。
“我想……”
“那你快去吧”
温珠站立起来，急匆匆的跑出了屋子，旁边的李鸿基和那条黑狗全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让他根本就不敢生出别的想法。
方便完了之后，乖乖的回到屋子里，小声的说：“我知道你叫月娘，他们都这么叫你。而且我能看得出，他们都很尊重你，我想你一定是这个村子的首领吧？”
“我算哪门子的首领？”月娘笑道：“你想多了！”
“那个……你们准备杀了我吗？还是放了我？要是准备放走我的话，什么时候才能放？”
“我也不知道。”再次把他捆绑起来之后，月娘说：“等外面的兵都退了，我估摸着也就可以放你走了。别想哪门多有的没的，安安稳稳的比较好。对了，你好像是叫温珠吧？”
“嗯是的，我叫温珠，帖木儿是我的姓。”
“这个名字可真怪，听起来好像是个姑娘家的名字。”月娘笑着说：“在我们这边，只有女娃娃才叫这个珠那个珠的，四嫂子家的闺女就叫宝珠……”
“温珠在蒙古语中是珍宝的意思。”
“那你叫大宝多好啊。”
“在家我排行第四，上面还有四个兄长。”
“那就叫四宝好了。”月娘笑着说：“或许这是你们蒙古人的习俗吧。既然以珍宝为名，想来你的爹娘一定—非常疼爱你吧？”
说起远方的爹娘，温珠就忍不住的悲从心生，有开始念叨起已经说起过好几次的老话题了：“月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要是能放我走的话，我保证会给你满满一车的金银，还有数不清的牛羊和奴隶，会让你过上富足的好日子。如果你的族人因此而怪罪你的话，我可以带着你到草原上去……”
“我才不去草原，也不想要奴隶，人这一辈子就得干活，总是吃别人的用别人的，那才真的没有意思呢，不过你也挺可怜的……”
“他可怜个屁！”李鸿基隔着窗子发出阵阵冷笑：“月娘姊姊休要被他的可怜相给骗了，想想他们杀了那么多人，还会觉得他们可怜吗？”
“哎，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月娘头也不回的对李鸿基说：“若不是因为他是杀人盈野的大恶人，又何至于流落至此？”
一边收拾着温珠刚刚用过的碗筷，一边面色郑重的对他说：“我不知道当家的什么时候才会放你走，但我希望你回去以后，千万别再做杀人抢掠的恶事了。否则的话，就算这次你能回去，下次就不一定了。老天爷从来都不会亏待好人，也不会放过恶人。那些个恶人，终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老天爷全多看着哩！”
有了这次被俘的经历之后，想来温珠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只有心慈面软的月娘才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月娘姊姊和他说了这么多，在我看来，其实全都是废话，狗改不了吃食狼改不了吃肉，不抢掠不杀人，他们就活不下去。”经过张宁这么多时日的教导之后，李鸿基已经知道了草原上就是一个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实力和强壮的兵马才是生存的根本，仁慈和软弱只会被别人征服……
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间的区别，绝不仅仅只是生产和生活的方式，最根本的区别还在于价值观和生存状态的不同。这无关善恶，而是不同环境造就的两种文明之间的巨大差异。
就在这个时候，张宁回来了。
“怪人先生，你做甚去了？”
“拂晓时分，蒙古人又派人过来商谈事情，我和老保长一起过去看了看。”
自从有了上次不愉快的谈判经历之后，包括李鸿基在内的乡亲们已经彻底不再对蒙古人保有任何幻想了：“还有什么可谈的？他们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信。肯定是又要变着法的捣鬼了。”
“估计这一次蒙古人不敢捣鬼，”张宁很有把握的说道：“我已经回复了他们，只要他们先释放一百个奴隶，我们就释放那十个摸进村子来的家伙。等他们再放一百个乡亲回来之后，就把剩下的那十一人放回去还给他们。”
现在的李家寨，不仅仅只扣押着一个温珠，还有格鲁哈和其他的二十个“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