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控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忠诚与背叛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忠诚与背叛

复杂地形下的夜袭对于进攻一方非常不利,而且早已经和对手交战多日,对手肯定早就有了防备,这样的夜袭根本就无法实现打击的突然性。

素来稳重的乌里沙大人总是习惯于综合考虑天时地利等等诸多因素,然后才做出审慎的决定,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要发动如此没有道理的夜袭?

虽然好几个佐领都竭力反对,但是那几个哈达一族的家伙却极力赞同,并且振振有词:“敌军侥幸胜了一场,必然麻痹轻忽,正是夜袭的大好时机。”

“我军新败,敌必料我撤军,今反其道而行,定有奇效。”

这写个话语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其实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行军大战事关生死,最要紧的是仔细侦查小心判断,哪能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用“敌人一定会怎么怎么样”来说事儿?

你觉得敌人会麻痹轻忽,敌人就真的麻痹轻忽了吗?有证据吗?

你觉得敌人一定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敌人就一定会判断错误吗?

又是一番激烈的争吵,没奈何只能再次请示乌里沙,希望这位副都统大人能够做出让人心悦诚服的解释。

但是这一次,他们连乌里沙的面儿都没有见到,只是隔着大帐听到乌里沙说了一句:“军令已下断无更改,有违背者军法从事。”

所谓的军法从事,就是砍脑袋,既然这是死命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许乌里沙大人的安排另有深意也说不定呢。

到了丑时末刻,仅仅只经过一个多时辰的仓促准备,这场临时起意的夜袭行动就这么开始了。

这绝对不是一场经过精心谋划谨慎部署的军事行动,而是一场赌博,是一个输不起的赌徒把最后一枚铜板压上赌桌的烂赌行为。

赌的就是对方没有防备。

以乌里沙的经验之丰富,当然知道对方不可能没有防备,他只希望明军的防备不是那么足够,或者是混乱中会发生一些奇迹。

比如说突如其来的夜袭把明军吓的惊慌失措,短时间根本无法组织起来。或者是能够在混乱中摧毁明军的火炮,或者干脆击杀掉几个高级将领让敌人处于群龙无首指挥不灵的状态……

所有的这些奇迹,只要发生一个,就足够了。

但打仗不是依靠士兵的战斗力和军官的指挥艺术,而是幻想奇迹的产生来改变一切,这本身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主子……”

乌里沙还保持着坐姿,却纹丝不动,双眼圆睁呆呆的望着大帐的穹顶,似乎不是为了看到什么,仅仅只是为了睁开眼睛。

这个样子把包衣奴吓了个半死,看了看脚下那满是血污的唾筒子,又低低的唤了一声:“主子——”

乌里沙还是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包衣奴更怕了,明显的犹豫了一下,慢慢的把手指伸到了乌里沙的鼻端,想要探一探他的鼻息。

“我还没有死呢!”

乌里沙突然发声,把包衣奴吓的一哆嗦,习惯性的趴伏在地上不住磕头:“奴才以为主子已经……已经……”

“你以为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这个……奴才该死……主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哼!”哼声很有力度,这个时候乌里沙的眼神异常清澈,虽然花白的胡须上全都斑斑驳驳的血点子,精神却前所未有的好:“我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了,还说什么长命百岁?真以为我已经老糊涂了?会信你这不着边际的鬼话?”

“光是听着那隆隆的炮声,我就知道夜袭失败了!”

仓促组织的夜袭,就算是失败了也在情理之中,乌里沙并不是感觉很意外。

这次算是败了个精光彻底,心中反而坦然了许多,就好像赌徒输光了最后一个铜钱之后那种破罐子破摔的畅快感受。

肯定是败了,连包衣奴都察觉到了。

以前只能听到隆隆的火炮声,却根本听不到密集如同爆豆一般的火铳声响。

现在,火铳声已经从隐隐约约变得越来越清晰可闻,显然越来越近。

明人的军队已经大营这边杀过来了。

“主子,主子,明人要杀过来了,跑吧,赶紧跑吧……”

看着惊慌失措变脸变色的包衣奴,乌里沙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逃走,反正我已经活了六十岁,够本了。今日就死在这里,好歹也能落下个以身殉国的好名声,子孙们要是能出息一点,就算不能大富大贵,总能在这个为国捐躯的名声之下过安稳日子了。”

作为一军之统帅,从决定夜袭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兵败身死的心理准备。

乌里沙不怕死,但包衣奴怕,而且怕的要死。

哭的象个没了娘的孩子,包衣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不住磕头,反反复复的哀求着:“主子快跑吧,带着奴才一起跑吧,咱们总还有些个亲卫士兵,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呀……”

“你以为现在还有逃走的机会?”大军掩杀之下,不可能逃得脱,何况乌里沙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逃。

包衣奴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住的朝着乌里沙磕头。

“嘿嘿,你不是口口声声要生生世世的伺候主子吗?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你和我死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继续伺候我就是了。”乌里沙冷笑着说道:“这是你的荣幸,反正已经逃不掉了,就老老实实的等死吧。”

“主子……”

“大军掩杀,片瓦无存,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收起那些侥幸的想法吧,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们……”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连士兵们喝骂呐喊之声都已隐约可闻了。

大帐之前的那几个亲兵早就急的直转圈了,不是的撩开帘子朝着里边张望,希望乌里沙大人尽快下达逃走的命令。

但乌里沙大人却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包衣奴如何哀求,终究不发一言。

夜袭失败之后被反推回来的败兵已经过了营门,再不走就真的连逃的机会都没有了。

“主子……”包衣奴猛然暴起,象上一次那样将瘦弱老迈的乌里沙横抱起来,大踏步出了营帐,对门口的那几个亲兵说道:“主子不能死在这里,咱们几个护着主子撤退,快去准备车马……”

“车马早就备好了……”

“你们这是无谓的挣扎,没有用的,谁也跑不了。”乌里沙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包衣奴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只不过是为苟活性命做出的徒劳之举罢了。

乌里沙已经懒得挣扎或者是怒斥了,而是面带冷笑的任凭这个跟随多年的包衣奴把自己放在马车上。

“我先驾车带着主子先走,你们几个断后,尽快赶上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包衣奴扬起马鞭狠狠抽打牲口,在剧烈的颠簸之中马车跑的飞快,仿佛离弦之箭在黑夜之中一路向北。

这个愚蠢的奴才,真的以为这样的就能挣到一丝活命的机会?天真的可笑!

这里距离岳托贝勒的主力有至少七天的路程,在没有随行掩护和物资供给的情况下,根本就跑不远。在天亮之前,一定会被追兵赶上,这样的逃跑毫无意义。但是,在这最后的时刻,包衣奴依旧不舍自家的主子,也可以称得上忠诚了。

真是个奴才,不愧这么多年的调教!

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几乎要把乌里沙全身的骨架都颠散了,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忽然惊讶的发现马车兜出一个很大的弧度,竟然是在调头往回跑。

这个方向好像不对吧?

不是应该往北方跑吗?怎么折而向南了呢?

是不是慌乱之中头脑糊涂跑错了方向?

似乎看出了乌里沙的疑虑,包衣奴嘿嘿的冷笑着:“老子早就知道逃不出去,早就断了逃走的念想。反正你这老王八也是要死的,干脆给我做个人情,送我一条活命好了!”

这么多年以来,包衣奴总是万分谦卑,时时谨慎事事小心,就算是被乌里沙用鞭子抽打也不敢有半句怨言,被打个半死也得说“奴才该死”“主子打的好”。忽然之间就换了一副凶狠的面孔,竟然还在主子面前自称“老子”,实在反常的很。

乌里沙素来精明,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也知道了这个奴才要做些什么。

“你这奴才……”下意识的去摸手边的佩刀。

“老实些。”包衣奴早就料到乌里沙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拳狠狠的砸在这位副都统的胸口。乌里沙本就老迈体弱,又身受重伤,这一拳打得他当场吐血,险些晕死过去。

用一只脚踩住乌里沙的右手,包衣奴恶狠狠的大叫着:“老子给你做狗这么多年,图的就是一个苟活,今日你不让老子活命,老子也只能把你卖了换条活路。”

“老子本就是汉人,兄弟姊妹被你们屠了个精光,为了挣一条活路才不得不委身为奴,你还真当老子是条狗了?就算是狗惹急了也要咬几口的。老子今天也过一过主子的瘾,哈哈……”

原本以为可以死于敌人之手,好歹也能落个以身殉国的壮烈之命,想不到平日里比老绵羊还要恭顺的包衣奴竟然翻了脸面,直接就把自己献给了敌人。

直到今日才知道,所谓的忠诚奴仆,竟然是这样的一番嘴脸……

驾着马车一路飞驰,迎着越来越近的宣慰军跑了过去,同时高声呐喊:“降了,降了,老贼乌里沙在这里,在我的手中,我来献老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