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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明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监西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监西北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刚刚过了小雪没几天,就落了一场雪,漫山遍野都是皑皑之色,两辆篷车顺着山道朝北而来。

“老爷,前面就是银州关了,今儿个落暮之前肯定能到锅盖川。”

杨绍廷微微的应了一声,继续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读着那本已经要被泛滥了的《宋经集成》。

已过了知天命年纪的杨绍廷祖籍浙西,自幼苦读,二十二岁中举,虽然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神通”,也绝对可以算得上少年得意,自然会有一番宏大的抱负。原以为可以金榜题名宏图大展,不成想以后的仕途却走的非常不顺,磕磕绊绊几十年,还在长史司打转转。一直到了天启二年,才被借调到信王府出任“教典”一职。

王府教典,只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微末小官,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教授宗室子弟读书,平时也就是做些陈经讲史勘校书籍之类的事情,算是信王的老师。

作为大明朝的亲王,信王有很多这样的老师,而杨绍廷仅仅只是其中专门讲解经史的一个而已。说不上多么优秀,但也绝对称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不到的是,信王突然就成了大明朝的皇帝,作为潜邸旧臣,又有为天子师的经历,按说杨绍廷就应该一步登天,就算不能出将入相成为部堂至少可以混个学士编修什么的,毕竟那是升迁的快车道。想不到的是,却被昔日的“老同事们”集体推举出来,让他出任西北宣慰司军卫司礼,行出监事,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监军了。

信王等级成为大明天子,昔日旧臣肯定是要受到重用的,随便捞个翰林或者是侍读侍讲什么的,飞黄腾达也就指日可待了。在这种情况下,昔日的潜邸旧臣谁也不愿意离开京城,因为一旦离开权利中枢,就算是给再大的官职也等于是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或许是因为杨绍廷做老好人做的习惯了,当崇祯皇帝想要找个可靠的人出监宣慰军卫的时候,那些昔日的同僚们竟然集体推举了他。

杨绍廷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也严重缺少在地方上任职的经验,却胜在沉稳可靠,连崇祯皇帝也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乎,杨绍廷就离开了最有可能升迁的权利中枢,踏上了去往锅盖川的路途。

贴身长随在暖手炉子里添了些炭,小声的抱怨着:“旁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挤破了头的往京城里边跑,老爷在京城干了几十年,临了却被外调了。若是旁的时候也就认了,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我说呀,当初若是老爷对万岁爷好好的念叨念叨,就凭着潜邸旧臣的资历,不敢说弄个部堂的实权官职,就算是看面子,万岁爷也会给个清贵翰林。就算真的是外调,调到两浙或者是江南其他地方也好哇,偏偏要调到这兔子不拉屎的荒僻之地……”

这个长随本就是杨绍廷的妻侄,跟随他已有十几年了,当然是心腹当中的心腹,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杨绍廷却丝毫不为所动,用手指蘸着吐沫继续翻看书籍,轻描淡写的说道:“仁忠啊,你这么想就错了。虽说我是潜邸旧臣,可终归只是个八品的校典。说好听一点是天子师,其实只不过是讲经论史的教授。真以为凭着潜邸老人的身份就能入翰林?未免也太轻忽了些吧?我这般年纪,就算是留在京城,估计也没有甚么大的出路,说破了天去,到了终老之时或许会赏个翰林的虚衔,可那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在回老家之时在人前炫耀而已。”

“昔日的同僚举荐我出监西北,自然是想把我挤出京城,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我就是这么个脾气,素来不喜和人争抢,也懒得和那些满怀幸进之心的人在一起。”

“万岁爷说我稳重老成,适合出监,那便出监好了。”杨绍廷说的云淡风轻:“左右也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何况又给了我一个四品的司礼官职,够了!”

七品县令都被称为芝麻官,八品的官职更是微不足道。杨绍廷却象坐火箭一样陡然从八品被提拔到四品上,看起来好似有点不可思议,其实也没有什么。

大明朝官制品阶的高低和实际权力的大小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并不是说品阶高就一定权力大。七品的御史和翰林,还有五品六品的阁臣,都拥有巨大的权利和影响力,那才是真正的位高权重。

信王登基,鸡犬升天,以前信王府的潜邸旧臣们纷纷把目光锁定在那些重要的职位上,至于品阶的高低根本就不重要。尤其是在新朝初建的情况之下,这一批人宁可做七品的翰林,也绝对不愿意外放到地方上出任四品、五品的官职。

象杨绍廷这样的,虽然象坐了直升飞机一样提拔到四品,却只不过是个监军,不仅远离了权利中心,而且不是独当一面的方面大员,其实应该算是亏了的,所以才没有人愿意来,而是把“机会”留给了老好人杨绍廷。

在很多情况下,监军这个职位大多会挑选宗室子弟或者干脆就随便指定一个内宦来出任,因为这种官职并不是一把手,而且没有多大的实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出任监军其实就是在浪费时间,远不如在翰林院编书更有前途。

真正有抱负有野心的人,绝对不会出任监军,一来是因为没有什么油水,更主要还是没有前途:毕竟不是一把手,就算是做好了也是别人的功劳,等于的给他做嫁衣裳。一旦出事,朝廷首先要责问的就是监军,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所谓的监军其实就是“背锅侠”的代称。

军队当中是什么样子大家都心中有数,上上下下的军官们相互勾结抱成一团,会本能的排斥监军这样的外来者。因为代表着朝廷行监视、限制的职能,往往和军官的关系弄的很僵,甚至相互争斗。在很多情况下,孤身一人的监军都会被“团结”的军官们排挤在圈子之外,甚至会被当做是敌视的对象。

“那些个军中武弁们多粗鄙无文,且又奸猾成性,老爷这样的君子……怕是要吃亏的。”

杨绍廷呵呵一笑,放下手中书卷说道:“这西北宣慰司的宣慰使我是听说过的,是个叫做张宁的白身。只因在李家寨大破蒙兵立下战功,才因功受赏做了个提举,后来有因为平定纳颜乱事,朝廷为了酬功,也是为了稳定边事,这才开的西北宣慰司。能从一介白身到开府建衙,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精明强干之人,又是万岁爷特例简拔,自然会感受天恩满怀报效之心……”

“老爷且莫把那张宁想的太好,左右不过是个敢打敢杀的亡命之徒罢了,知道什么春秋大义?”

“我是去出监的,又不是和他张宁为敌,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自然两不相犯……”

“但愿如此吧……”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在积雪上碾出两道长长的车辙。

距离锅盖川愈进,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在这样的年月里,遍地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沿途见到不少“路倒”,但这些人显然不是逃荒的饥民。

这些顺路而行的人们大多携带着各式各样的工具,锤、刨、锯等等一应俱全,看起来好像是工匠,但却不全是,因为人群中夹杂着不少女子和娃娃。

心生疑惑的杨绍廷下车问过之后才知道,所有这些朝北走的民众,全都是去往锅盖川讨生活的。

“看您家是个穿长衫的,又有车马随从,应该不是急等钱用的穷人,怎么也要去锅盖川讨生活?”一个背着弯尺和箍片的匠人好奇的说道:“您家是走州过县的买卖人吧?去往锅盖川就对了,那边什么样的财货都有,各地的做生意的全都赶着去呢。”

“我不是商人……差不多就是个商人吧。”杨绍廷含含糊糊的说道:“已是冬寒的风雪时节,锅盖川那边还有什么活儿干?”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百业萧条,就算是要创建一个崭新的衙门,肯定也早就停工了,为何还有这么多匠人要赶去锅盖川呢?

“那边需要的匠人多了,有多少要多少,我也是听了老乡的信儿,专门赶过去赚几个钱。老乡早就对我说过了,只要每天箍出三套曲辕,就有两升黄米拿……”这个箍匠人很得意的说道:“两升黄米啊,这年月可不不容易找到这么肥厚的活儿了……”

箍匠人也是百工之一,最拿手的就是打造车轴和曲辕了。

看来锅盖川那边正在大量制造车辆。

制造车辆,少不了要大量使用这样的箍匠人,趁着农闲时节过去赚些粮米也是很不错的打算,只是杨绍廷还是有些费解:“若是如此的话,你们这些匠人果然干活也就是了,为何还要携带女眷?”

“女人也能干活啊。”箍匠人说:“我屋里的婆姨虽然不是什么手艺人,刷漆上油却是一把好手。锅盖川那边只看能不能干活,却是不论男女的。手脚勤快的妇人也能顶一个力工,我早就仔细的算过了,我家的婆姨和我一起干到腊月底,至少也能赚四石黄米,若是干的又好又勤,还能拿到赏钱,足够过个肥年了……”

乡野人家的生活极是艰难,比不得有钱人家,家里的婆娘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是一定要干活的。既然锅盖川那边也招收女工,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去赚点粮米,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若是如此,你们夫妇二人去做工就好了,为何还带着一群娃娃?”杨绍廷看着箍匠人身旁的那几个孩子问道:“这么小的娃娃,还穿着开裆裤呢,也能干活赚钱么?”

“娃娃还小,当然做不了活儿,”箍匠人笑嘻嘻的说道:“锅盖川那边的活多的干不完,我们这一去三五年之内就不打算回老家了,所以就把家里的婆娘和娃娃全都带上,准备在锅盖川安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