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再相逢
这个季节的陕北，不刮风的日子简直罕见。
从第二日清晨开始，风就没有停过。
大风席卷着沙粒子，发出呜呜的怪啸之声，黄沙遮天蔽日满眼都是昏沉的土黄￥色，抽打在人的脸上身上隐隐作痛。
呼吸之间，总是有不少沙尘灌进口鼻，就算是面对面讲话，也得扯着喉咙大声吼叫才能听得清楚。
“住了吧，住了吧，先找个背风的地儿避一避……这他娘的，简直能把人的魂儿都刮没了。”原以为初春时节京城的风就已经够大的了，亲眼见识到陕北狂风的无边威力之后，连乌方石都有些怯了：“泰山石的马贼也是人，肯定早就找了避风的地猫起来了，咱们也歇一歇吧？”
“连这么点苦头都吃不下去，还算什么强兵？”张宁完全无视了乌方石的意见，非常强硬的指挥着缉私营的士兵继续前进，直到追上逃走的对手为止。
“不过是缉私营罢了，又不是什么虎贲强兵……好吧，反正也不是一个人活受罪，那就继续追吧。”
缉私兵们继续沿途追赶，在越来越荒凉的沙地上留下一串串延伸到远方的脚印，很快就又被风沙抹的干干净净。
“找到他们了，找到他们了。”在前方侦查探路的八音那顺骑着马跑了回来，包裹在头上的巾子上满是沙尘，活脱脱就是一个刚刚从土堆里钻出来的地老鼠：“大当家的……刘天风已经发现了泰山石那些人的踪迹，正率领弟兄们追上去，让我回来给提举大人报信……”
“还有多少距离……”
“多远……我也说不好，我回来的时候顺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要是顶着风追赶的话，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吧……就算走的慢一些，天黑之前也肯定能追上了。”
在这片漫无边际的荒漠中，最担心的就是丢失了敌人的踪迹。好在刘天风还算给力，竟然沿着对手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赶上去，而且还能顺利的把消息送回来，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风大路远，我知道兄弟们都很累，但马贼肯定更累。只要咱们尽快追上去，天黑的时候就能睡个安稳觉了……再加把劲儿，追……”
泰山石匪部并不比其他的马贼更强，只要追上之后必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拿下，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事情。
反正已经在大风了跑了多半天，虽已又困又乏，终究是看到了一点希望。每一个士兵都在想着尽快完成任务尽快结束这一切。
张宁率领众人继续盯着大风追击……
在接下来这一个多时辰当中，刘天风不断派人送来消息：
“已衔住敌人的尾巴。”
“泰山石的家伙们肯定跑不了了。”
“对方似乎已经极度劳累，只要追赶上去绝对可以一鼓而胜。”
种种迹象表明，敌我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敌我双方的侦骑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已开始相互截杀。”
“敌人发现了我们，看样子是要远远遁逃，快快赶上……”
两双方的侦查力量都开始相互截杀的接战了，这足以说明对手就在眼前。
张宁严令缉私营的士兵们加快了速度。
接连越过两个沙丘之后，张宁率领的主力遇上了败退下来的刘天风。
刘天风率领几十个弟兄追赶，终于被敌人发现，经过一场战斗之后吃了点小亏，不敢硬拼所以就主动退下来，远远的“吊”着对方，等待张宁的主力尽快赶上。
好在张宁的速度并不算慢，终于赶了上来。
“这群王八羔子，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终于等到主力的刘天风接连吐了几口带着沙粒的口水，用匪气十足的语气大声叫骂着：“这次一定要他们好看。”
在刘天风等人带领下，张宁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全军压上”的命令，带着缉私营和天风部冲了过去。
对面的那一伙人显然也发现了张宁的存在，顿时就变得慌乱起来。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之后，竟然做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强行硬冲，和缉私营抢攻。
张宁对马贼的实力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那只不过是一群无路可退的乌合之众罢了。
原以为这些人见到“声势浩大”的缉私营之后就会吓的肝胆俱裂不敢迎战，想不到这一群家伙竟然如此悍勇，居然在非常短暂的时间之内就做出了交战的决定，并且马上付诸行动。
两支队伍在遮天蔽日的狂风中开始了第一轮对攻。
就如同兵家教典一般，最开始的时候双方全都选择了射箭。
只不过对手用的是驰射，而缉私兵们用的是步射。
驰射考验带动冲击力，但射程却不是很远。步射的射程虽然更远一些，但是这样的大风天气当中，谁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准头，只要能够迟滞对方的速度，压制对方的弓箭也就可以了。
让张宁感到意外的是：一次齐射过来，竟然没有阻住对方的骑兵。
对手的骑兵们硬顶着不是很密集的“箭雨”冲了过来。
这么强悍？
还有这么强悍的马贼？
竟然可以轻而易举的突破缉私营的远程前置攻势，泰山石的战斗力未免也太强悍了些吧？
“挺毙，结阵！”
面对越来越快的敌骑，已经来不及再布置一轮齐射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结出一个密集的长枪拒马阵，用锋锐的枪尖阻止敌人的冲击。
因为缉私兵的人数有限，只能结出一个三层的小型拒马阵。这样的阵势用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显然不够看。尤其是遇到悍不畏死的骑兵，很容易就会撞破。
但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两军厮杀，对面也不是悍不畏死的强敌，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匪贼罢了，有了这个长枪拒马阵，应该还是够了的。
对面的骑兵已经冲的足够近了，近的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们的装束和武器。
这些骑兵穿着比较宽松的棉袍，露出里面的半身皮甲，头上戴着制式皮盔，蓬松的发辫在狂风中张扬的飘舞着。
每一个骑兵都尽力的缩着身子，把自己隐藏在马脖子之后，手中的马刀往后拖着刀尖微微上扬，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劈砍起手式。
这是马贼？
这分明就是蒙古的正规骑兵。
从他们的装束和描绘在马铠上的青色花纹中，张宁甚至知道他们是来自哪一个部落的蒙古军：这是纳颜部的骑兵。
以前在李家寨的时候，曾经和这些骑兵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对于这些人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
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遭遇了。
直到这个时候，刘天风在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大错：弄错人了。
他追赶的原本是泰山石部的同行，或许是因为风沙的缘故，竟然鬼使神差的追上了一队蒙古正规军。
这个错误是很要命的！
缉私兵们已经看清楚了对手的装束，那显然不是乌合之众的马贼，而是身经百战的蒙古精骑！
马蹄声声，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整队骑兵亡命冲锋的声势无比震撼，要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鬼话。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怕是没有用的，心底虽然已经有了逃跑的念头，却不敢真的那么做。
就算是跑，难道两条腿还能跑得过四个马蹄子吗？
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握紧手中的长枪，将枪缵深深戳入地下的沙土之中，整个人的身子都弓了起来，死死的贴在枪柄上……
一百多柄长枪的枪尖全都斜斜的向上指着前方，锋锐的枪尖闪耀着致命的金属光泽。
这个阵势，像极了一个缩起身子竖起尖刺的巨型刺猬。
不论蒙古精骑能不能撞破这个枪阵，必然会付出血的代价。
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在这个时候，对冲过来的蒙古精骑猛然兜转马头，以一个小的几乎不敢相信的角度在枪阵之前打了个横，在距离拒马长枪大阵几步之外的地方一掠而过。
后面的蒙古骑兵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在几乎马上就要撞上来的时候朝着两侧分散开来，兜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才又迂回过去。
绕过了长枪拒马大阵之后，这些蒙古精骑以非常快的速度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猬集成一个相对紧密的队形，和缉私营的士兵们遥遥相对。
怎么回事？
蒙古精骑竟然放弃了攻击？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惊险到了极点，甚至连张宁的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
好在蒙古精骑并没有真的发动攻击，而是兜了一圈就又跑回去了。
虽然危险暂时过去，却不敢掉以轻心。天知道蒙古精骑打的是什么算盘，若是这边出现了松懈的迹象，他们再次掩杀过来，那将会成为一场灾难。
“都不要动！”张宁挥舞着佩刀大吼着，扯着嗓子强调战场纪律：“后退者，斩，左顾右盼者，斩……”
这个长枪巨大大阵本就不怎么厚实，若是有人因为畏惧而胡乱走动的话，马上就会暴露出巨大的破绽。
这些个缉私兵确实不是精锐的战卒，甚至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军人，面对强大的对手确实有非常大的心理压力。唯一值得宽慰之处就在于，纪律和张宁的威望约束住了他们，让他们还保持着对抗的姿态，至少没有出现胡乱移动的迹象。
能做到这一点，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的很多正规军。
长枪拒马阵依旧保持着严阵以待的姿态，对面的蒙古精骑也在保持着同样的戒备姿态，似乎随时都可以发起第二波攻击，但却始终停留在原地。
狂风呼啸，黄沙漫卷，不期而遇的两股武装力量就这么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