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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明 第269章、衡阳城破

相比唐培宇,蒲子通的战绩和意志都堪称“傲人”。

毕竟衡阳城已经坚持了将近两个月。

但南面的消息已经断绝了,现在衡阳城里还挤着他麾下万余能战的精兵、壮勇,再加上三千多伤员,每一天都消耗着城中粮食、军资。

池福永再度找到了他。

“大都督……”

池福永欲言又止,但蒲子通知道他想说什么。

衡阳城西、北两个方向,城外已经尽落敌手。顾仕隆和朱麒的大军稍作休整后,下一步就是直接攻城墙和城门了。

城南,衡阳守军仍然能控制住城外的数里地。

城东,只要那支广东水师能暂时被阻住,那么耒水大营和城东守军也能帮着守住后路。

如果要弃城转进,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现在那支广东水师已经帮助顾仕隆站稳了城北的烝水南岸、拿下了扼守烝水、湘水汇合处的石头咀,下一步他们就是彻底控制住城东的湘水河段。

但蒲子通却不知道南面的形势如何了。

盯着池福永,他声音有些嘶哑:“你赌顾仕隆必须要拿稳衡阳,不会追击?神机营选锋和广西兵是一定可以追击的,南面还有一个五军营选锋,湘水上还有个广东水师!”

池福永不说话。

从现在来看,死守衡州就是个大方向上的错误。

如果当初就能分兵去长沙,只要抵挡住当时还未集结完毕的朝廷大军,打赢了第一仗,就能打下荆襄士气大振。若再能进入之前就有乱象的四川,那才有更大的纵深。

可惜,正统在蒲子通手上,他不愿上面还多一个吉王、多一个唐培宇。

但现在数省大军合围,很明显,檄文发出去之后,各地没有像之前想象的一样,因为新法和新学的压力而处处烽火。

蒲子通看着他的模样,沉默着站了起来,过一会才说道:“如何决断,本都督还要奏请陛下。”

池福永看着他的背影心头无语。

那个孩子能有意见?

但听出了蒲子通也有松动的意思,池福永急忙回去做准备了。

如果要弃城,自然是不可能带走所有人的。

麻烦事有很多,要带上足够保命的兵卒,也要有保证这么多人能撑到耒阳、郴州的粮食。

关键问题是:耒阳、郴州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朝廷拿了下来。

蒲子通在去睿王府的路上,他也不知道。

广东的这支水师,最出乎蒲子通的意料之外。

常宁和水口山失守后,他既损失了詹华璧这个盟友,又被危及到了耒水这条退路。

这大半个月来,城西、城北血战连连,蒲子通其实还有信心再守两个月。

但也只有两个月了。若两个月后,仍旧等不来转机呢?

对于自己在大局上判断的错误,蒲子通已经后悔不来,眼下必须做出决定了。

是攻破南面相对要薄弱得多的骆安、但昭年麾下,与衡州府南面、郴州府大军汇合,还是继续在衡阳城坚守。

他自然不是去问睿王意见的,他只是需要换一下心情,好好的想一想。

东城墙下严春生临时的驻所里,一直帮他盯着城内东京的蔡甲急忙赶了过来:“严哥,蒲子通和卜良宰都去了睿王府,这可是最好的时机了!”

严春生咬着牙。

是的,这是个好时机,只要冲出去,说不定就能一口气拿下衡阳城内文武头领,而且还能守好睿王府,等到大军入城。

但他现在不知道顾仕隆那边的安排是怎样的。

而后,蒲子通的亲兵过来传令了,要他去睿王府议事。

蔡甲担心地看着他,严春生却只是镇定地带了两个护卫去了。

好歹也已经是叛军中的一员大将,严春生带两个护卫,那是正常的,毕竟谁敢赌衡阳城中没有细作?

到了睿王府,他看到睿王坐在上面,蒲子通则面向诸人站着。

衡州“知府”卜良宰沉默不言,而严春生很快又看到了池福永及蒲子通麾下镇守城西、城北的两员旧将到了这边。

“城西、城北鏖战多日,逆军接下来若要攻城,当是三面齐动。”蒲子通说完这一句之后就平静地说,“西、北两面,尤其是城北,损失惨重,将士也需要缓一口气。严都督,城东这段时间却未历苦战,如今本都督欲托付重任于你,城东、城北趁逆军休整之际尽快换防。你可能先守住十日,让城北守军先在城东歇歇?”

“……必不辱命!末将早就手痒了!”严春生只表现出来一点片刻的愕然,而后立刻保证。

“那伱二人立即去安排,分批换防,莫要让城外敌军窥见城墙上空虚。”

雷厉风行至此,严春生抱拳之后和负责守城北的另一个“都督”离开。

他知道蒲子通准备弃城南逃了,他也知道自己始终算不上蒲子通的嫡系,现在是要被留下来断后。

但是,蒲子通不会就这样离开衡阳城的。他走之前,如果不能在衡阳城中造一把大乱子,那岂不是让顾仕隆能够轻松追击他?

而南面的通道也需要打通。

和那守城北的“都督”约好了第一批怎么换防,严春生回到了城东。

他在路上就已经做了决定:“把自己人都点齐!”

当初那些“匪寇”,原先就留在衡阳城中的人,还有这段时间来对他最为“崇拜”的一些新兄弟,严春生盘算了一下,自己一共只有不到一百三十个真正信得过的人。

当然了,这些人都还或多或少带着一些兵。

蒲子通既信得过他,又不是完完全全把他当做嫡系,现在让他断后,这真的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哪怕城外朝廷大军另有计划,严春生也等不了了。

蔡甲很快把严春生要的人喊来了,大半留在东城墙中间的那个门里面的空地上,为首的小头目们都进了严春生的房间。

“我们要换防城北。”

严春生先说了这句话,房间里的大多人眼神一变。

“你们带着人先去,直接上城墙,换下一批人来。”严春生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出去,房间里还有五个人,“你们在这里,等城北的第一批将士过来了,再带剩余兄弟跟我过去。城北的兄弟上东城墙之前,你们不要动。”

等着五个人也领命去后,严春生对蔡甲说道:“告诉牛三七,见到睿王府火起,三炮为号,拿下城北守将,夺下瞻岳门,开门迎王师入城。”

“严哥,你……”蔡甲大惊失色。

严春生摸了摸自己受过伤的腿弯,呲牙说道:“我带那五十人还有你们几个,足够了!”

既然准备弃城了,蒲子通与卜良宰、池福永定然有许多事要商量、要做安排。

自己这城北守将对于守城之事还有些不明白之处,再去请示一二,很正常吧?

此刻城东北的石头咀已经换了主人,顾仕隆的大帐设于此处。

三面环水,堪称绝地。但是地势很高,易守难攻,这是城北最后一个被拿下来的点。

现在这种形势,顾仕隆倒期待城中守军从城东湘水边狭长的地方来偷袭这里。

但衡阳城紧闭诸门。

在这里巨高还有一个好处,用望远镜窥过去,城中东北角的动静多少能看见一点点。

“接下来克复衡阳城,不可再徒耗人命了。”顾仕隆看了几眼之后对姚镆的标兵营坐营官说道,“你传信姚督台,粮草转运往郴州方向。三日之内,本侯会拿下衡阳城。”

朱麒以三千广西兵和一个九溪卫将衡阳西城墙外的守军赶进了衡阳城,这功劳也够了。

马永远道而来,他帮助拿下了烝水以南,却还可送他一桩善缘。安嫔之父,将来必是陛下军功肱骨之一。

“传令下去,湘水以东官兵,准备渡河攻城东!西、北两面,只待城中一乱就作势攻城,但不必强攻,静待城东友军入城后夹击拿下诸门!”

顾仕隆做着下一阶段的部署,浑然不知城内已经发生的变化。

此时此刻,严春生却带着那五个崇拜他的小弟和他们管着的兵。

约定好的,城北为重。先是城东这边严春生的大部队过千人去那边,换下了城墙上守军。等那一批城北守军到了城东之后,严春生再带剩下的人过去,当面和城北守将交换好“兵符”与诸门锁钥。

现在,城东已经尽是城北守军,但城北还留着不少原先的守军。

等严春生本人到了之后,他们才会全部换到城东。

严春生新收的小弟现在却疑惑了:“严都督,从城中去城北?”

他以为会顺着城墙直接过去。

“去一趟陛下和大都督那边,再请示一下对城北守城的安排。”

蔡甲一边听严春生敷衍着他们,一边看了看这几人。

只是六十一个人,也不算显眼。

到了睿王府门口,里外自然都是蒲子通安排在这里守卫的亲兵。

严春生却是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嘴里只吩咐道:“你们先在门外等着,我请示完大都督便出来。”

说罢,他还是带着那两个护卫,像之前一样进去了。

蔡甲留在睿王府门口,只见门口守卫并无任何别的反应——毕竟就在不久前,严春生也是这样进去的。

在衡阳城已经呆了快三个月了,严春生是熟面孔,是“王师”的都督之一,军中地位仅次于蒲子通和其他几个老资历都督。

但到了正殿门口,严春生却被拦住了:“严都督,兵器。”

要入殿,严春生却不能全副武装了。甲胄不好除掉,弓箭和腰刀却要拿下来。

严春生对门口这两人咧嘴笑了笑:“大都督在殿内吗?”

“请都督先在此稍候,待卑职通传,大都督正在与卜知府和池都督议事。”

严春生点了点头:“好,好,好!”

连续三个好,他的两个护卫忽然动如脱兔,一左一右扑过去就手执短刃抹了他们的吼。

而严春生则弯弓撘箭,迅速射向了院中站成两排直至门前的护卫。

变化来得如此突然,那边的护卫刚刚错愕地看向这边,已经被箭矢放倒了两个。

“蔡甲!”

严春生喊了一声,手上却还没停。

睿王府门外,蔡甲早就紧绷着神经等候着。

听到里面的动静之时,他就甩出了一柄飞刀。

潜伏在衡阳城中不知已经多久的几人迅速扑杀了睿王府门口守门的护卫,严春生带过来的五十多个人目瞪口呆,一时懵圈。

“不想死的话,就先进来!”

蔡甲当先带人闯了进去与严春生汇合,那五十余人吓破了胆。

这可是在衡阳城里,严老大怎么跟大都督的亲兵干起来了?

可他们是跟着严春生混的人,蔡甲那句话极具杀伤力。

五十人惊恐地四望了一下。

衡阳城中历经多月战事,普通百姓早已不敢轻易出门。

诸门战事紧张,大街上也没有处处都满布警卫,人手都调到诸面城墙上去了。

只有像原先的王府这样的重地,还有亲兵把守。

他们也不知道刚才的一幕有没有被人看见,但蔡甲他们显然是无所谓会不会被发现的。

一头雾水又恐惧至极地跟着蔡甲茫然冲了进去,他们十分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入眼所见,是严春生在冷酷地屠戮。

“严大牛叛……”

“啊——”

有的人想示警,有的人只有惊骇大喊的反应。

他们都看见了正殿之中冲出三人来,蒲子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严大牛!”

池福永严厉的叫喊伴随着腰刀出鞘的脚步声,而殿中剩余的蒲子通亲卫则纷纷护在了蒲子通和卜良宰身前。

严春生转身,接连出箭,先是射中了池福永没被裙甲保护住的双腿,而后已经在两个兄弟的护持下逼进了正殿的大门。

这样一来,蒲子通的亲卫无法再关门待援。

“守住大门,点火!”严春生一声令下,蔡甲几人清理完前院的护卫,拿着腰间早已带好的油洒在了正殿之前庭院中的一棵大树上,将之点燃。

大殿之中,蒲子通眼色阴沉又狠戾,心里想着自己之前下的新决定:让严大牛去防守北面。

而北面之外,是顾仕隆的大军。

那个锦衣卫湖南行走曾说衡阳城中有细作。

可严大牛是从城外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严春生的箭矢之下,蒲子通痛心无比地看着因为腿伤被那蔡甲等人围上砍死在地的池福永,目眦欲裂地喊道。

这个问题,严春生新的小弟们也想知道。

回答他的,是城北方向的三声沉闷炮响。

顾仕隆在石头咀上愕然望向了城北,然后又通过望远镜看见了城中的一缕烟。

“陛下旨意里,你是需要生擒的匪首。”严春生笑着说道,“北城墙上,锦衣卫足足有三百,现在只怕城门都已经打开了,王师必胜!”

严春生调侃了这样一句之后,这才微笑着问:“严某的箭法,蒲兄是知道的。大势已去,各位兄弟,你们怎么选?生擒蒲子通,还有卜良宰的首级,这可都是泼天大功,什么罪过都能饶恕了。”

他看的是蒲子通身前的六个护卫。

一句锦衣卫,却让殿外那五十余人的脑袋上仿佛全都冒出了问号。

你不是衡山上的大土匪头子吗?

蒲子通早已握住自己的刀在手:“不用听他妖言惑众!什么三百锦衣卫,夸大其词!一直让你守城东,你当本都督没有提防你?拿下他!”

“那我怎么能冲到这里来,还杀了池福永?”严春生顿了顿之后,又说道,“老莫,你们五个要这大功吗?”

他这五个新收小弟头目们还能有什么选择?他们是跟着严春生的。

到了要拼命的时刻,殿中顿时混战。

箭矢不是近战更能发挥功效的,但严春生身前也自有人与那六个蒲子通亲卫捉对厮杀。

蒲子通哪里甘愿就这样失败,然而严春生能接受这个任务,就是凭着一手冠绝锦衣卫的箭术。

近了也有好处,箭矢力可透甲。

蒲子通的盔甲再牢靠,也护不住他的手掌。

当右手掌中了一箭之后,严春生又是一箭射在了蒲子通熟悉的位置——当初严春生在烝阳大营受伤的地方。

就是这可能致残的一箭,让他对严春生有了基本的信任。

在数十人对区区八人的混战里,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蒲子通绝望地想要自尽免得受苦,但受了伤之后,严春生已经不再惧怕近身的麻烦,抽出腰刀冲上来又砍伤了他的另一只手和脚踝。

“坚守王府,等待王师入城!蔡甲,去找到睿王和庄肃皇后,护好他们!”

蒲子通眼里的绝望神色显露过之后,再冒出来的便是癫狂。

“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狗皇帝!布这个局,下这个饵,以为平了我就能平了天下人心吗?”他咧着嘴呸了一口,“好叫天下人知道,他以先帝妻儿为饵,是何等忘恩负义阴狠毒辣之辈。如今假仁假义保护陛下,当天下人不会多想吗?”

严春生一开始还记着自己是要生擒蒲子通,但听到后面就越来越不对劲。

他听到蒲子通说“天下人不会多想吗”,细想一下之后浑身汗毛一竖,而后就在心脏的狂跳之中一刀割开了他的喉咙,同时一拳捣在他嘴上。

严春生懂的东西不算多,可他意识到了一种两难境地。

哪怕只是为了他严春生自己的小命,也要先灭了蒲子通的口——不,还有更多口要灭。

当顾仕隆在错愕之中急忙调兵遣将攻入衡阳城,当衡阳城中其余守将见到高悬在睿王府门口的蒲子通、卜良宰头颅后,霎时间就崩溃四散了。

预先计划好的一切都来不及,城南的城南将卒最早带着全部人逃往南面,玩命地从骆安和但昭年扼守的水口山寨堡那里冲击。

诡异的是,骆安和但昭年并不出寨阻截。

但当顾仕隆见到了严春生,只看到他跪在地上浑身是血:“蒲子通已决意弃城南逃,卑职不敢再等,只得不依令行事,提前发动。睿王府守卫森严,卑职折了三个兄弟,这才救下睿王母子。可惜不能生擒蒲子通,只能斩杀了事!”

原委被他解释了一下,但随后来到衡阳城中的骆安从睿王府中过多的尸骸里看出了很不寻常的情况。

严春生的伤很重,他剩余的三个兄弟同样都危在旦夕。

不仅如此,府中太监、宫女也全都身死。

顾仕隆和骆安对视片刻后,全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而后,顾仕隆断然说道:“传令各军,牧羊之计放弃,叛军一个都不要放过!”

不管陛下有着怎样的长远计划,但要尽可能防止一些传闻出现。

当朱厚熜在十一月底返回到淮安之时,衡阳捷报终于传来。

顾仕隆的奏报里还有一句话。

【睿王受挟制与否,臣与骆安等正在查明。然残余叛军,宜速尽除。臣已传令各军、传信王伯安,务必转进郴州,合围残军,万死奏请陛下恩准!】

朱厚熜沉默了下来,有份站在这里的人也都沉默了下来。

难道顾仕隆是被军功所裹挟而抗命吗?

朝廷对外说的是睿王受挟制,但顾仕隆现在说他和骆安等人正在查这件事,那么营救睿王母子的命令算什么?

朱厚熜不愿在自己早已慑服的臣子面前表现出自己很疑惑的一面,因此沉默思索着。

如果准奏,那么以剿代练的计划就破产了。

皇帝在沉默,其他人也没开口。

直到崔元咬了咬牙,大礼跪下说道:“臣请单独奏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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